“你怎么還不死？”始仙沉蕭坐在棋盤一端，冷著臉看向對面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開口聲音嘲諷，“你早就應該死了。”

對面凡人沉蕭垂下眼眸，聲音平靜：“你不死，我就不會死。”

他在棋盤上放下一顆棋子。

始仙沉蕭冷笑一聲：“還是第一次見盼著自己死的執念，你不過是我的部分神識，只要我想，隨時都能殺了你。”

凡人沉蕭抬頭，眼神無悲無喜，聲音淡淡：“你不會。”

“為什么不會？”始仙沉蕭反問。

“你若是殺了我，你的神識有缺，阿黎、含徽，那些聰明人都會立刻察覺不對，暴露你想隱瞞的真相，還會帶來致命危機。”

而他是他，知道他是個什么人。

他們本來是一個人，太知道對方在想什么。

若只是分身，殺了就殺了，可偏偏這身體是給凡人沉蕭捏造的，始仙沉蕭在凡人沉蕭身體里面蘇醒，不能完全吞噬執念，就不能恢復巔峰狀態……

與風元那些分身都不一樣。

始仙沉蕭沒有反駁。

許久之后，他突然產生疑惑：

“就這么放不下？為什么？”

從未見過一抹執念，能夠執拗到這種程度。

凡人沉蕭看向他，那雙看起來清冷疏離的眼中，像是有點點星光，璀璨耀眼：

“因為愛是很美好的東西，讓人發自內心覺得幸福，泛起甜，你修煉的絕情道無心無情，如同一潭死水，萬萬年，又有什么樂趣？”

始仙沉蕭沒說話，他能感受到自己此刻的心潮澎湃，那種讓人酸澀、讓人想哭又想笑的悸動，異常陌生。

“像你這樣一潭死水，活得如同木頭傀儡，還不如人間快活幾十載，與相愛之人，安穩到老。”凡人沉蕭喃喃。

他又想起那二十載歲月，始仙沉蕭感受著對方的悸動與思念，心臟處一陣陣痛苦，丹田修為不穩，靈氣亂竄。

他立刻壓制住，囚籠上藤蔓更細密，包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他再也感受不到一點，也就不會痛。

這種情緒會讓他想起小時候，每當沉闕回家時，他就會泛起這樣的喜悅，從內心深處，幾乎淹沒整個人……

始仙沉蕭眉頭一皺，眼神更冷了，“愚蠢！為這樣的情感葬送一生，滿心酸楚，究竟有什么值得懷念的？”

他滿臉譏諷：

“這是蠢人才有的行徑，飛升，才是我畢生追求，大道無情，方能長久。”

凡人沉蕭看了他一眼，搖搖頭，他們說不到一起去，他便不再搭理，繼續低頭下棋，腦海中回憶著往昔，那些過去。

始仙沉蕭越發煩躁。

這執念實在是礙事，每日都在思念、回憶，讓他總被影響，對上黎扶時，便控制不住情緒，真是太糟糕了。

——真想立刻消化他。

始仙沉蕭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露出笑容，意味深長：

“你可知道，她身邊出現了另一個人，一個和她更般配的男人，他們并肩作戰，相扶相依，生死與共。”

凡人沉蕭下棋的手一頓。

始仙沉蕭歪歪頭，一模一樣的臉上露出壞笑：“你這么惦記著她，刻骨不忘，可是她現在恨著你，將那段過去忘得干干凈凈……”

他故意刺激。

凡人沉蕭呼出一口氣，半晌才道：“應該的，你做了那么多對不起她的事，她的人生因我們而痛苦，她應該恨我。”

始仙與他是一個人。

始仙做的事情，就是他做的。

阿黎無論多恨他，都是應該的，至于他的愛……他愛她，與她的愛憎無關。

始仙沉蕭臉上的笑落下，連這都不能讓執念消失，他知道，想要消解掉這抹執念，真的很難很難。

他見不得執念這副有恃無恐，甚至怨憎自己的態度。

始仙沉蕭盯著他，半晌，幽幽開口：

“剝皮、剔骨、眾叛親離，雖是花月動手，但你知道，是我們籌劃的一切，你看著她求助無門，你看著她在大雨當中，求我們高抬貴手，放過曦月……

“可最終，還是死無全尸，即便是死后，同樣不得安寧，上九霄沒公道，一路被追殺，你的愛人已經被逼成另一個模樣，變成真正的鬼煞主，一幀幀、一幕幕，你都親眼所見，但你什么都做不了。”

凡人沉蕭握著棋子的手停留在半空，抬頭看向他，雙目赤紅，一字一句：

“她會殺了你！”

“誰勝誰負，這可說不準，她是聰明，可她這一生都在我書寫的故事當中。”始仙沉蕭輕嗤一聲。

他伸出手，捏了一顆棋子落下，“你知道的，一切都是陰謀，她即便如今實力非凡，但終究免不了痛苦，黎扶這個人聰明果敢，就是太重情，我可還有屠仙這一張底牌。”

凡人沉蕭渾身一顫。

棋局已經變了。

始仙沉蕭只是落下一顆子，整盤棋就全都變了，無力回天。

始仙沉蕭笑著站起來，輕蔑一笑，轉身離開。

身后，凡人沉蕭突然道：“帶她來見我，只要讓我見一面，執念盡消。”

始仙沉蕭有些驚訝，回頭看了眼：

“就這？”

他搖搖頭，大步離開。

但他們都知道，這是同意了，只要凡人沉蕭執念不肯消散，始仙沉蕭就只有帶黎扶進來，否則，他永遠別想完整，更別想重回巔峰。

——真是執念。

始仙沉蕭離開了，凡人沉蕭看著那盤回天無力的棋局，梨花紛紛揚揚，許久許久之后，他緩緩勾了勾嘴角。

桌下那只手上，一支梨花正在成型。

他殺不了始仙，回天無力。

但，對方落子了，只要落子，就是……下場了，有人能殺他。

他的阿黎那么聰明，只要他給一點助力，阿黎就有了生機，他的棋勝負已定，但阿黎那一局，還未開始！

只是——

他見不到最終勝利了。

但，能見阿黎一面也是好的，他會守著執念，等著阿黎進來。

*

時隔多年，他終于再見阿黎。

前塵往事都在這一刻被輕輕抹去，他們還似當初，又不是當初，他見到的阿黎是變了，但……變得更好。

“他有我愛你嗎？”他問。

不是問那人有多愛阿黎，她這么好的人，愛上她太過容易，誰又能忍住不愛她？

他問的是——

阿黎，你有多愛他。

【有，他把命交到我手上，這些年陪我走過所有來時的路。】

說著那人愛她。

字字卻都是她的愛。

愛上阿黎太容易，但千帆歷盡，阿黎還有愛人的勇氣……她變得更好了，而能讓這么好的阿黎愛上的人，一定也很好。

——如此，總算徹底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