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聲音，金光乍破。

天地間，一片刺眼光芒，那道影子與世界融合，所有的真仙怨氣全部回收，忘川多余的怨氣被她吞滅，傾斜的巨碗緩緩落回忘川，歸于平靜。

下方，耗盡靈氣的修士們，只覺丹田內瞬間充盈，天地完整。

剛剛大戰一場的十萬怨鬼們，不再是重重鬼影，他們帶著強大的怨氣，變成原本“人”的模樣，意識無比清明。

地上的凡人們，好似體內突然有了一股力量，壓制他們的無形枷鎖，頃刻間消失干凈，他們身體變得輕盈，骨肉變得有力。

度縣人匍匐在地，滿臉淚水。

結界已經消失，度縣與這個世界融為一體，護著他們的力量還在，只是更大了，變成了……整個三千世界！

最后一代人皇帶走的力量，全都回歸。

——天道，徹底補全。

“不！”

不妄追上去，無形的力量壓著他始終不能靠近，他不顧一切，掙脫開壓制，滿臉血淚，瘋狂地沖上去。

然而……

他穿過了黎扶。

不妄唇瓣顫抖，不可置信地低頭看向雙手，又猛地回頭看去。

黎扶身體早已消失，只剩下匯聚來的星光點點，她立在那里，金色光芒越來越盛，似也要徹底歸于天地。

“黎扶！”崎香上前，也不能靠近半步。

含徽等人咬緊牙關，滿臉是淚。

曲山搖著頭后退，周圍怨氣翻涌，幾近崩潰，聲音嘶啞：“怎么會……”

命數有時候就是這么奇怪。

十萬年前，沉蕭出現，連殺兩代人皇成為始仙，帶來往后十萬年仙凡共居，對凡人的無盡壓迫，修士汲取靈氣，凡人慘死，又出現了怨鬼。

怨氣越來越濃郁，直至忘川承受不住。

于是，十萬年誕生一個鬼煞主。

她帶著人皇劍幡回來，借力眾生，擊殺始仙，結束修仙者時代，她得修士、怨鬼、凡人三族承認，她成為……

新的天道。

黎扶俯瞰眾生，露出笑容。

鬼煞主、天命之人，這世界等了十萬年的特殊存在，他們選擇她、相信她，賦予她報仇的力量，超脫一切的實力。

那此刻，就只有她能救他們。

所謂命數，不過是有生有死，有因有果，沉蕭以為自己是可以掌控命數的人，想借箴言飛升，可最終，他也只是天道成型的磨刀石。

——十萬年誕生的不是鬼煞主，是未來天道。

這天地之間沒有了天道，命數就會催生出天道，是誰屠殺天道，誰就會成為一手促成天道的存在。

十萬載故事，道盡因果二字。

“若能以身定乾坤，護萬萬人自在逍遙，也不枉來這世界走一遭。”

黎扶聲音回蕩，堅定有力。

她伸出手，只是輕輕一劃，星光點點組成的金色手臂，將這世界的一部分劃開，她的聲音亙古悠長，帶著天道之威：

“從此以后，修士歸九霄，修道者吸收靈氣，修心問道，度因果雷劫，方可進階飛升。”

霎那間，修士們連同宗門、靈脈，都被推到九霄去。

六道派掌門只是一眨眼，宗門連根拔起，全都出現在曾經的九霄之上，九霄連通混沌城，包含一半的混沌之地，山脈疊起，靈脈叢生，靈龍咆哮，沖入靈脈之中。

黎扶手臂化金光，散落時成為無形的結界，將這只有修士的巨大世界包裹住，與凡人之地，被結界所隔。

“此為，修仙界。”

黎扶說。

在天地版圖之上，上方屬于九霄的這塊地盤，仿佛被她提筆寫上了三個大字——修仙界。

黎扶抬起腳，輕輕一動，星星點點組成的雙腿，將這世界的另一部分劃開，她的聲音無波無瀾：

“從此以后，怨鬼回忘川，吐納怨氣，解心魔、筑己道，度因果雷劫，方可進階飛升。”

所有怨鬼連通怨氣，一起消失不見。

含徽等人控制不住身體，眼前再次清明時，已回到了忘川，他們慌忙抬起頭，頭頂之上，只剩黎扶與抱著人皇劍幡的不妄。

偌大忘川，連通剩下的一半混沌之地，從今日起，都歸屬于怨鬼。

黎扶雙腳化成金光，散落時成為怨鬼的結界，包裹住整個忘川與混沌之地，隔開怨鬼與凡人。

“此為，怨鬼界。”

黎扶說。

天地版圖之上，下方屬于忘川的這塊地盤，被提筆寫上新的名字——怨鬼界。

她垂下眼眸，滿眼溫柔，身體化為金光，撒向三千世界，撫摸過這片土壤，安撫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凡人，那道聲音回響在耳畔：

“從此以后，三千世界交還凡人，凡人是三千世界唯一的主人，修士與怨鬼，不得干涉、不得傷害，若有此行，必受因果。”

被汲取過靈氣的三千世界一點點恢復，怨氣全部消失，災禍之地重歸繁榮，寸草不生之地，枝繁葉茂，陽光驅走黑暗，大地春回。

凡人一個又一個站起來，從此以后，他們重新擁有屬于他們的、三千世界。

“此為，人界。”

黎扶說。

天地版圖之上，修仙界與怨鬼界之間，偌大地盤，被工工整整寫上——人界。

三個結界將天地裂變為三分，三族三界，修士歸九霄，怨鬼回忘川，凡人擁有三千世界。

修仙界、怨鬼界、人界。

此后，他們各有各的故事。

“三界各有規則，到此界，尊此界規則，眾生平等，仙凡無別。”

當年黎扶降世之時那一句“九霄墜落，仙凡無別”……時至今日，終于完全實現。

她將這世界變成她最期待的模樣。

修仙界、怨鬼界，靈氣與怨氣相通，一個吸收靈氣產生怨氣，一個吸收怨氣產生靈氣，相生相克，都不要去打擾人間。

天地有規則，他們可以付出一些代價去往其他界，但到了哪一界，就必須遵守哪一界的規則，因果管束，若有行錯，必擔因果。

而修士修心，怨鬼磨道，方可進階，此后飛升之路開啟，唯有修心煉道之人，因果干凈，度雷劫，才能飛升……

自此，規則定，她再無遺憾。

三界劃分，天地清正，撥云見日，陽光灑向三界每一個角落，天地之間，寂靜無聲，他們仰頭看著黎扶，早已淚流滿面。

一個接一個屈膝，向天道叩首！

——謝天道，憐愛眾生。

黎扶笑著收回視線，最后的意識看向不妄，一股輕風過，仿佛撫摸著不妄的臉，溫柔眷念：

“對不起，但這是我想做的事，也是我的責任，我曾不惜一切想活，如今恩怨已了，我更想他們活、好好活。”

人生在世，先講責任，再講愛情，天地不是愛情的背景板，她要完成自己的責任，沒有遺憾，不會后悔，只唯獨……

要留不妄一人在人間。

哪怕只有意識，黎扶望著不妄，仍然眼眶濕潤，淚意翻涌。

從前那些歲月，他們都太不容易，誰能想到，那二百載坎坷，竟是唯一相識、相守之日。

這世間她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不妄了，自忘川出來那日起，相伴相依，從未分離。

不妄猛地搖頭，泣不成聲。

不再阻止，也阻止不了，就像他為最后一代人皇時，他有自己的責任，命數與三界眾生選了黎扶，她也有她的責任。

他從前為保留生的希望，使凡人成為螻蟻，被遺落在人間，如今黎扶將他們拉出地獄，制定新的規則，完成夙愿。

他如何能阻？

“怨鬼界需要人皇劍幡，不妄，好好活著。”

黎扶說完，閉上眼睛，不舍的眼淚滾落，意識徹底消散，落下的淚化成漫天梨花紛紛揚揚。

只落在不妄一人身上。

這一天，一場梨花雨中，三界之人親見，有一個人為了他們，獻祭神魂，魂歸天道。

他們終于有了完整的天道，進入嶄新的時代。

——天道叫黎扶。

黎扶，黎扶。

她從前滿心怨憤，一心報仇，她以為，那是黎明的“黎”，扶搖直上的“扶”，她終要扶搖直上九天，守得云開，得見月明。

直至今日，魂歸天地。

她才終于明白，黎扶，分明是黎民的“黎”，匡扶的“扶”。

寥寥幾筆，至簡二字。

要用無盡悲歡與世情磋磨，于九天、地獄、凡塵中，來來回回打滾，看遍離合，方能明悟。

梨花紛紛揚揚，在所有人的淚光中，天道歸位，三界成型。

不妄站起來，跌跌撞撞過去，伸出手，只有滿天抓不住的梨花，黎扶連最后一抹意識，都消失得干干凈凈，獨獨留下他。

劍骨裂，三步距離，不妄白了頭。

“阿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