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氣又惱又痛，沉蕭幾近崩潰，但這個極致聰明的人還能在劇痛當中，思考著局勢，盡可能保持理智。

他滿頭大汗，嘴角鮮血不斷，聲音晦澀艱難：“那又如何？你還是殺不死我！”

擦掉嘴角的鮮血，他眼神瘋狂：

“真仙不死，黎扶，你永遠別想殺死我，我還會回來，我、終會飛升。”

黎扶被天地陣困著，他還能離開！

他忍著疼痛，挪動腳步離開。

黎扶睜開眼睛，眼神無比清明，她看著正在離開的沉蕭，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聲音平靜：“不，你今天一定會死。”

話音落地，手上魂幡一震。

八卦陣飛出，落在沉蕭腳下，融合在她體內的八人重新歸位，落在八卦陣上，全部怨氣借由武器洶涌而出，化成一條條鎖鏈，拉扯著中間的沉蕭！

他們是單獨的個體，又似與黎扶相連，所有人渾然一體。

八個人，八條鎖鏈，緊緊束縛住他。

沉蕭神魂劇痛，此刻掙扎，竟然沒能掙脫開，他便不白費力氣，身體幾乎透明，由混沌之氣組成，一雙眼睛望著黎扶。

——他不會死的。

——他是真仙，他可以化成混沌之氣，沒人能夠殺死他。

沉蕭放肆大笑，牽動鎖鏈搖晃，“我死不死，你決定不了！黎扶，我會活著，長長久久活著，凡人沉蕭幫你又如何？捏碎神魂又如何？你只能殺死他，而殺不死我！”

他大聲刺激黎扶：

“你真是絕情，有了新歡不要舊愛，他那么愛你，你卻殺了他……殺了他也沒能殺死我，我真替他不值啊。”

沉蕭心臟處顫抖。

他視線掃過不妄與捏碎的梨花，只覺得無比嘲諷，看吧，這就是動情的代價，他真恨不得那愚蠢的凡人沉蕭和他沒關系，因為感情，到死都在為別人鋪路，成全他人……

這種感情，就不應該存在。

那個傻子，也與他沒有一點關系！

當年，他真不該放任，更不該為了取信黎扶，給凡人沉蕭捏了一顆心。

沉蕭在刺激黎扶，但漆黑眼瞳中帶著怒氣。

“誰說我捏碎神魂是為了殺你？”

黎扶一句話，讓沉蕭眼中的憤怒變成疑惑，她依舊保持著極致的冷靜，無論她心頭多少情緒，那都是屬于黎扶的。

而今日這一戰，她背負著所有人的期待。

不妄正全力破陣，黎扶眼神犀利，猛地揮動人皇劍幡，冷冷道：“我只要在你神魂處撬上一個缺口，就能攻擊你的最薄弱處。”

魂幡飄動，獵獵作響。

沉蕭的弱點是什么？

是那顆心。

已經被他捏碎，但不意味著那顆心再也影響不到他，之前影響不了，神魂撬開一個缺口，就有了她發揮的余地！

“你什么意思？”沉蕭眼神警惕。

下一刻，他只覺得神魂劇痛，意識深處控制不住出現一個個畫面，那是……十萬年前，他眼神逐漸呆滯，仿佛回到了當年。

茅屋當中，病重的母親躺在床上，望著門口方向，等待著。

他那時太小，其實已經有些記不真切，只記得母親一直在等，等到死都沒能等到，于是，這就成了執念，從此以后，他開始繼續母親的行為，等待爹爹。

但此刻，他清晰回到孩童時候，意識無比清醒。

他問：“娘，你在等爹爹嗎？”

“是呀。”床上的女人開口，“我在等你爹爹，不過，我沒有通知他，他趕不回來。”

她知道等不到。

但不妨礙她想念，望著門口不是等待，是思念。

他不明白，喃喃：“為什么？”

為什么不通知他？

女人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是他從未見過的溫柔，眼如一汪春水，“因為我愛著的人，是守護整個世界的人，我愛他憐憫世人。”

“你不難過？”

“為什么要難過？小小，你知道娘為什么身體不好嗎？”

“為什么？”

“因為，我想隨他走遍三千世界，我也想憐愛世人，但我只是個普通人，在長久奔波當中生了病，你父親這樣的人，世間只有一個，才難能可貴。”

沉蕭愣住。

“娘不后悔，人去做神的事情，總要付出代價，我曾與神同行，這就足夠。”

女人溫柔撫摸他的腦袋，眼神眷念，“可惜不能陪你長大了，小小，你要好好的，不要去追神的腳步，神明憐愛世人，你是世人之一，不必追逐，就永遠被爹爹守護著。”

不必去追，只要站在原地，就能感受神明的愛。

沉蕭抬起頭，望著黎扶，雙目猩紅翻涌，周身混沌之氣不穩，咬牙切齒：

“假的，都是假的！”

他瘋狂掙扎，試圖掙脫開束縛，試圖將神魂從那個世界里面抽出來，卻沒有成功，他一字一句：“黎扶，我要將你碎尸萬段！”

黎扶神色不變，魂幡繼續揮動。

神魂意識當中畫面一變。

沉闕哄小孩睡著，離開了王城，他星夜趕路，不知疲憊行走在大路上，望著天上寒月，露出笑：

“我只盼著世界無災無難，所有人都能生活在安寧富足的環境中，老人們從容老去，孩童們快樂長大，沒有煩憂……我兒小小會和所有人一樣，一生順遂，不被災禍、疾病影響。”

快馬過家不入，小孩追著大馬哭喊。

沉闕手背青筋凸起，加快馬速，不敢回頭看去。

人皇殿戰士問：

“殿下，不先停下安撫小小嗎？”

“不用。”沉闕搖搖頭，眼神堅毅，“山洪爆發，還有許多地方陷在災難當中，我若是不盡快去阻止，會死很多人，山洪繼續肆意，終會影響王城，小小年紀太小，若是山洪到來，怕是會陷入危險之中。”

他阻止山洪，是保護所有人，包括“吾兒小小”。

少年背上行囊，試圖追上人皇的腳步，然而，總是落在后面，好不容易追上，卻見神靈憐愛世人……

又平一地災禍，沉闕露出笑容：

“我要世界安寧，我要所有人都可以自由自在穿梭在三千世界，只要背起行囊就能出發，不會遇見災禍、不會遭受危機……”

他家小小也是眾生之一。

小小若想行走三千世界，只要背上行囊就能出發，雖長路漫漫，但一路平順，無災無難，不必像他母親一樣，在顛沛當中生病，影響壽命。

——時至今日，他終于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