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平息，浪散盡。

潰散的靈氣沖開烏云，火光結界一點點落下，天光乍破，從夾縫中漏進來的朝陽，照亮清玄白地，周圍萬籟俱寂。

至高處黎扶的影子被拉長，從地上看，她俯瞰整個世界。

咚。

咚咚。

所有人屏住呼吸，仿佛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紫霄抬頭看著黎扶。

在極致安靜當中，腳下一股寒意竄上頭皮，一瞬間心臟處天崩地裂，無盡絕望與恐懼潰散，流淌在四肢百骸。

還能……

戰勝她嗎？

而結界邊緣處，容霜燼撐開傘遮住刺眼的光，火紅傘下，她微微瞇起眼睛。

萬象的生命正在消失。

但這一刻，他想到的竟然不是鬼煞主、不是混沌城與九霄，而是……陸遙。

萬象緩緩回過頭。

他看向容霜燼，虛弱的聲音艱難開口：

“當年我行至九霄，聽聞要出現一個天才，便留下看看，沒曾想，你和一個怨鬼登上云梯，出現在我面前……”

眼前，時光流轉。

那年陸遙攙扶著容霜燼，他們互相扶持著出現在萬象面前。

陸遙眼神一喜，跪下磕頭：“是九霄前輩嗎？我與愛妻登云梯而來，只求前輩救吾妻一命！”

他眼神熾熱，就像是在絕望當中抓住救命稻草，他以為是希望。

其實……是屠刀與絕望。

萬象又道：“你夫君是一個特殊存在，無論是作為凡人還是怨鬼，能夠始終堅持所愛，保留一顆赤誠之心，我平生罕見?！?/p>

陸遙那樣的人，在冰冷與無情的世界太特殊，也太出眾。

萬象始終記得他。

記得那雙渴望救下妻子的眼睛，記得那雙看到修士依舊能充滿希望的怨鬼的眼睛。

容霜燼同樣想到當年。

腳下，絲線攀上萬象身體，一絲一根線，穿入他的骨髓，痛的他面目猙獰，血肉模糊！

“可是，你認為我們是丑聞，你殺了他?！比菟獱a聲音干澀，艱難開口，“丑聞？修士與怨鬼相愛就是丑聞？真是好荒誕的說法。”

為什么這就是丑聞？

他們相愛，與其他人有什么關系？與萬象又有什么關系？

真是荒誕至極。

她手指拉動，萬象的身體被絲線切割，讓他在臨死前遭遇劇痛折磨。

然而，痛苦中的萬象呼吸困難，卻扯了扯嘴角，說：

“我知道荒誕?！?/p>

他搖搖頭，在容霜燼的目光中露出笑容，面色蒼白如紙，聲音晦澀——

“其實，我殺你們不是因為修士與怨鬼相愛……是、是因為……你是被預言的未來大乘啊……”

容霜燼一愣，有些茫然。

什么？

因為她是未來大乘殺他們？為什么？

眾人同樣怔了怔，一時之間，竟然沒能想明白這話的意思。

不妄恍然，桃花眼無盡嘲諷：

“呵，原來如此，哪有什么丑聞？不過是三千世界靈氣不足，你萬象怕有人來搶靈氣、爭奪資源啊?！?/p>

何等可笑！

都以為是修士與怨鬼相愛的“丑聞”導致災禍，沒曾想，是因為有限的資源爭奪……

多一個大乘，就多一個人搶奪靈氣啊。

越是修煉到后面，越是漠然，越是沒多少感情。

這樣的大乘尊人，哪里會和長山宗一樣，因為修士與怨鬼相愛就視作是自己的恥辱？

萬象殺容霜燼，不是因為她和陸遙不容于天下，而是……強大的她會觸及別人的利益，有人提前殺她。

所以，她成為怨鬼之后，萬象就沒有非要殺她的**。

一個廣為流傳的故事，背后不過是利益傾軋。

——更好笑了。

容霜燼錯愕。

隨即，她仰頭大笑：

“哈哈哈！萬象啊萬象，你們真是一點沒讓我失望，惡心到令人作嘔?！?/p>

她滿臉淚水，笑得握著傘的手都在顫抖。

好好笑，有人說她會成為大乘，所以長山宗必要她修煉，為她選擇一條血路。

也是因為她會成為大乘，又觸及萬象的利益，要找理由殺她……

可誰問過，她到底想不想進階大乘？

她只想做個凡人??！

容霜燼心里像是燃起一把火，能吞噬一切的火，一瞬間，她想與這個骯臟的世界，同歸于盡！

這時。

黎扶腳下一點，出現在她的身邊，伸手握住傘柄，為她撐傘。

“霜燼?！彼穆曇糨p輕。

兩只手貼在一起，紅傘上洶涌的火突然頓住，黎扶的手很冷，可這一刻，卻很溫暖，瞬間將容霜燼從毀滅一切的崩潰當中拉回來。

一股清明滌蕩過腦海。

萬象說的都是真的。

但他說這些，不過是為了觸怒本就有自爆跡象的容霜燼，臨死也不想讓黎扶他們好過。

容霜燼冷冷一笑，她松手，將傘交到黎扶手上，而后神情猙獰，雙手成爪，指尖牽著紅線，狠狠一拉。

“轟！”

“啊——”萬象急促的慘叫一聲，身體被撕成碎片，化為鮮血，徹底消散在這個世界，神魂俱滅！

黎扶紅傘傾斜，為她們二人擋住了濺起的血珠。

地面染成紅色，龐大靈氣擴散，而又因為含徽之前的結界攔截，讓這些靈氣在青玄盤旋，靈氣成型，掃過白地。

霎那間，白地萬物復蘇，生機重現。

腳下綠意破土而出，靈氣一遍遍撫摸世界，恢復此處生機。

——第十一金仙，萬象，歸于塵土，將靈氣還與天地間。

黎扶打著傘傾斜，抬頭看向十大金仙，輕輕一笑，無盡冰冷：

“萬象怕容霜燼這個未來大乘爭搶靈氣，那你們呢？建立混沌城的十大金仙呢？”

你們怕嗎？

風元與萬象的死，你們是生氣還是高興呢？

黎扶是會戳肺管子的。

周圍越發安靜。

含徽忍不住心間一顫。

絕望與恐懼交織，讓紫霄抬著頭，對著三清鼎周圍、隱在迷霧當中的十大金仙喊道：“她先殺風元，后殺萬象……連殺兩大金仙，尊人們當真不阻止她嗎？”

半晌，坤越聲音響起：

“擅離混沌城，萬象命數盡了。”

又是這話！

紫霄還想說什么，這時，不妄突然動了。

“嘭——”

三清鼎在眾人視線中消失，被一只腳狠狠踹了出去！

巨大的三清鼎飛出，越來越小，直到徹底不見，與此同時，出現在三清鼎附近十個金仙虛影，全都跟著三清鼎消失不見！

天命劍已經收了回去，他們的虛影在一次次借力之后還能維持，不過是依靠三清鼎，踹走三清鼎，他們還怎么逗留？

果然，三清鼎消失，虛影同樣消失。

不妄收腳，面無表情：

“看著都煩。”

一股高深莫測的架勢，有什么話又不說完，故弄玄虛，真是看著就煩，還不如滾遠些！

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