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聲音，黎扶幾步上前，聲音止不住顫抖：

“曦月……”

樊曦月倏地抬起頭，不可置信看向她，張了張嘴：“阿黎？”

周圍一切都在發生變化，兩個時間融合，黎扶與樊曦月面對面，一個在忘川，一個在牢中，隔著牢欄相見。

“是我?！崩璺鲅凵裰藷?，腳步踉蹌，試圖握住她的手。

然而手握上去，卻只是抓了個空，兩人在兩個時間的相見，只是短暫的畫面交織。

黎扶手指一顫。

“這是？”樊曦月一臉茫然。

黎扶壓住所有情緒，扯了扯嘴角，露出笑容，聲音輕輕：“這里是忘川，我以時間回溯秘法，從七十年后過來?！?/p>

她在牢房外席地而坐，手蓋住樊曦月臟兮兮的手背，明明摸不著，卻好像能感受到對方的真實溫度。

“忘川？七十年后？”

樊曦月有些茫然，對于一個凡人而言，這些字眼過于陌生。

她問：“到底怎么回事？”

樊曦月所執拗的，只有公堂之上，摯友突然說出的那番話……

“花月是修仙者，公堂之上，我所有說的話都是因為花月的控制符，非我本心?！崩璺隹粗难劬Γ蛔忠痪?，認真解釋。

那一年，黎扶“離奇”說出那番話。

曦月被收押，她雖然被放出去，卻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那樣說，中了邪般，她流浪在城中，尋找救曦月的辦法，心中像是被挖出一個洞，絕望到窒息。

這一個解釋，放在心里七十年。

今日，終于能親口告訴摯友。

“修仙者？竟然真有這樣的存在？”樊曦月驚呼出聲。

少時，她與阿黎便不同，阿黎慵懶卻認真，不太愛出門，但她最喜歡偷偷出去聽書。

那時，她最常用的理由便是要去找黎扶，其實是偷摸去坊間聽書、看戲，長輩見面，阿黎會幫她打掩護。

志怪故事聽了不少。

修仙者，志怪傳說里面的存在，竟然都是真的！

樊曦月撐著坐起來，語氣急切：

“所以，你也死了嗎？她害了你？！”

她趴在牢欄上，想去摸摸黎扶，同樣摸了個空。

黎扶看著她，眼神溫柔下來：

“身體死了，但我還在，以另一種形式存在……”

她細細講述凡人、怨鬼與修仙者，講述花月當初做了什么，跳過這七十年的遭遇，只告訴她，如今自己成了怨鬼，收拾了花月、沉蕭數次。

然而樊曦月聽完，眼淚啪嗒啪嗒就往下掉，聲音哽咽——

“阿黎，那你這些年一定很不容易吧?！?/p>

一個凡人，成為怨鬼，又要和來歷不凡的修仙者為敵，只看黎扶眼神，樊曦月就知道，她的摯友這些年過得很難。

背負著仇恨與怨懟，活著比死了更痛苦。

黎扶眼眶一紅，淚光閃爍，聲音輕輕：“都過去了，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爹娘和黎家人?！?/p>

樊曦月擦掉淚眼，露出燦爛的笑容，圓圓的鹿眼彎起來，重重搖頭：“我承認之前有一點點生氣，覺得你背叛了我，背叛我們近二十年感情。

“但現在，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是花月仙法所致，我就不生氣了?！?/p>

她想去給黎扶擦眼淚，然而摸了空，只能輕聲安慰：

“阿黎，你別難過呀，我不怪你，這又不是你的錯，花月是要用我們折磨你，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她很心疼。

黎扶指尖在掌心掐出血。

曦月不怪她。

可是，因為她的牽連，樊家曦月，這個天真活潑的姑娘，未活到二十，就穿著囚服被斬首于菜市口。

“曦月……對不起，終是我連累你。”她聲音顫抖。

“要說連累，那也是沉蕭連累才對，若非他招惹修仙者，帶回花月，怎么會有后面的事情？”

樊曦月氣鼓鼓，又有些疑惑：

“阿黎，修仙就會變得面目全非嗎？”

他們三個是自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少時沉蕭眼中就只有阿黎，為她可以“指鹿為馬”，去買梨樹硬說是石榴。

阿黎有一年重病，沉蕭求醫無果后，大雪紛飛當中，自石梯登觀音臺，一梯一叩頭，求觀音在上，他愿以身替之……

張揚肆意的少年歲月里，她雖然因為沉蕭無下限幫阿黎沒少生氣，卻也為摯友高興，得此如意郎。

怎么就變成那樣？

進入仙途，竟會如此無情無義？

黎扶雙瞳漆黑，一字一句：

“我見過無數修士、仙人，如今這修仙一道上，眾生亂象，如我這般被禍害的凡人，數不勝數，終有一日，我會為你我報仇，殺花月、墜九霄！”

樊曦月看著她，揚了揚嘴角，聲音篤定：“你會做到的。

“從小到大就是這樣，只要你想做的事情，就會堅定地、頭也不回，去認真執行，直到做成?！?/p>

她從小只要跟著黎扶后面跑就行。

阿黎這個人，看起來冷清懶散，實則心腸很好，只要被她納入羽翼下的人，就會被她好好護著，有黎扶的，就會有樊曦月的……

朱財神搖搖欲墜，艱難開口：

“我快撐不住了！”

黎扶眼神一亂，手下意識去握樊曦月的手，想抓住她。

樊曦月滿臉淚水，張開五指。

黎扶輕輕合上去，兩人同時扣住。

——仿佛能感受到對方的溫度，像少年時候，雙手緊握。

樊曦月的影子在變淡。

她著急說道：

“我真的不怪你，叔叔嬸嬸他們都不怪你，我會幫你去解釋的！

“阿黎，如果修仙者太厲害，我們不需要你給我們報仇，好好活著最重要，你一定要好好活著！”

摯友是，無論在哪里，無論發生什么——

我都希望你過得好。

“曦月！”

黎扶身體往前，牢欄攔住她，曦月的影子越來越淡，她怎么都抓不住。

“梨花是很好看的花，阿黎，別討厭自己，你真的很好?！狈卦驴吹嚼璺錾砗螅木G忘川鮮紅的石榴，明明黎扶最愛梨花的。

最后，她雙眼亮晶晶，手叉腰大聲道：

“我走了，你真的別難過，七十年后我肯定已經投胎，這輩子我就嫌自己不好看，下輩子肯定長得比你還要好看！是好事，哈哈哈！”

樊曦月幻象消失，她最后在大笑，讓黎扶放心，不要難過，但大大的圓眼睛里面，大顆大顆眼淚往下掉。

眼底深處，盡是心疼。

樊曦月死了，這個世界關于她的酸甜苦辣，悲歡離合，都不存在了。

但阿黎還活著。

這個世界上，更痛苦的總是活著的人，遺憾與悲傷，都給活著的人背負。

黎扶不僅要背負這些，還有來自修行路上的殘酷與危險重重，修仙者的虎視眈眈。

——樊曦月幫不上，只能讓她不要為自己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