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逐星一直低著頭在醞釀情緒。
她終于等到裴明鏡叫她。
她抬起頭,眼睛紅紅:“我并未殺人,反倒是他們想要殺了我。”
“胡說八道,你可是侯府大小姐,誰敢殺你!”林平當即否認。
晏逐星直接卷起了袖子。
在場的人瞧著都倒吸一口涼氣。
那雙白皙纖細的手臂,滿是青青紫紫的傷痕。
“他們是不敢殺我,但他們寒冬臘月里讓我洗衣裳,不給我飯吃,還掐我打我,這和殺了我有什么區別。”晏逐星撲通跪到地上。
“求大人替我做主。”
她在侯府不受待見,下人們都欺負她,她不是沒告過狀,但溫如霜只是輕描淡寫地批評那些下人幾句,根本沒有認真懲罰他們。
于是那些下人愈發猖狂,根本不拿她當正經的主子。
三天兩頭罵她,餓她更是家常便飯,有時候心氣不順了,他們還會掐她打她。
她胳膊上背上都是傷痕。
她沒有哭出聲,只是默默地流眼淚。
“我不明白,同樣都是母親的女兒,為什么妹妹錦衣玉食,冬日里有狐裘,銀絲炭。而我住在漏風的院子里,穿著下人都不稀罕的舊棉襖。我只是把疑問說出來,母親便暈了過去,這也能怪我嗎?”
“我連飯都吃不飽,我怎么殺人?下人打我罵我,我連還口都不敢,我怎么殺人?”
晏逐星的聲音并不大,但每一句話卻像一個小錘重重砸在旁人的心上。
侯府的下人臉色全變了。
裴明鏡的目光落在了她破舊的外衫上,這哈氣成霜的日子,一個姑娘家,穿得比他還少。
看來這定遠侯府的腌臜事情比他想象的還要多啊。
“這,夫人有命人給你做衣裳,是你自己不穿,非要給二小姐的。”林平結結巴巴地辯解。
“你這是故意穿的少,想要博取大人的同情!”
“你說是就是吧。”晏逐星再次低下了頭。
之前的她,因為覺得對晏明月愧疚,所有的新衣裳都給了晏明月。
而她一直在撿晏明月不要了的衣裳穿,甚至到最后,只能撿丫鬟的衣裳穿了。
反正她從不出侯府,旁人來做客,溫如霜也總是讓她稱病不見人。
因而許多人都不知道定遠侯府大小姐是什么模樣,只知道侯府有個才藝雙絕的二小姐。
裴明鏡站在高堂上,看不清她的臉,只看到她的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滴答滴答地落在了公堂之上。
先前那些辱罵晏逐星的百姓,見她這么慘,不由又同情起她來。
“這侯府大小姐怎么過得連我家妞妞都不如,我家妞妞過年還能得一套新衣裳呢。這大小姐怎么穿成這樣。”
“就是啊,定遠侯府也太摳門了吧。雖說大小姐愚鈍討人嫌,但總該讓人吃飽飯才是吧。”
聽著百姓們的議論,林平臉色發白。
糟了糟了,這次徹底把事情給搞砸了。
侯府的臉面,全被他給弄丟了。
眼前浮現起侯爺那張鐵青的臉,他腿肚子直抽筋,數九寒天的,他背后竟然被冷汗給打濕了。
“那丫鬟的尸體呢?”裴明鏡并沒有因為晏逐星看著可憐,就跳過了這一遭。
“在侯府里。”林平顫顫巍巍地回答。
裴明鏡當即命人去侯府驗尸。
仵作到了侯府,發現茉兒整個腦袋連著脖子全都被凍住了,一時間有些為難。
只得檢查她身上其他地方有無受傷的痕跡。
看了一圈,發現并沒有外傷,死前也不像有劇烈掙扎過的痕跡。
他想了想,開口道:“你們把尸首抬回京兆府,等這盆水化了,再細細檢查。”
侯府下人不想干這種搬運死人的活計,但官爺都發話了,他們只得應下,將人連盆一塊搬出侯府。
結果剛到大街上,身后就“撲通”一聲響。
仵作一回頭,就看到了一個腦袋咕嚕咕嚕地沖她滾了過來。
而腦袋的主人,正是被凍成冰塊的茉兒。
她的身體,還在后邊。
在場的人都被身體和腦袋分離的尸體嚇了一跳。
“你們怎么搞的。”領頭的衙役怒聲呵斥。
抬尸體的下人趕忙解釋:“太滑了,我們沒抓住,抬起來的時候手一抖,她就摔到地上去了。”
“沒錯沒錯,就是這樣的。”另一個人連忙附和。
他們倆欲哭無淚,茉兒晚上不會來找他們算賬吧?
他們竟然害得她死無全尸。
仵作只得現場去看頭頸分離的傷口,發現并沒有別的傷痕,他皺了皺眉頭,讓人替茉兒收斂尸體,而后回京兆府復命。
“那位丫鬟,估計是洗衣裳時腳滑了,不小心栽到盆里,窒息而亡的。”
晏逐星聽到這個結果,暗暗松了一口氣。
但她不敢表現出來。
因為裴明鏡正靜靜地盯著她,目光如炬。
耳邊傳來腳步聲。
裴明鏡一步一步逼近她,晏逐星的心幾乎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了。
腳步聲停止,晏逐星只看到了一雙青黑色官靴停在眼前。
“是真是假,總要親眼看過才知道。本官要親自去一趟定遠侯府。晏大小姐,帶路吧。”
裴明鏡淡定的聲音傳來,晏逐星點頭起身。
不料起得太猛,有些頭暈,差點一個踉蹌栽倒在地,幸好裴明鏡眼疾手快地攙扶了她一把。
待她站穩,裴明鏡便飛快松開了手。
晏逐星行禮:“多謝大人。”
裴明鏡眸光落在她纖細的手腕上,點了點頭。
這手,的確很冷。
一旁的管家林平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
裴大人要去侯府,這事可真是鬧大了!
他給心腹使眼色,想要讓人快點回去將此事告知夫人,不曾想,裴明鏡卻搶先一步,讓下屬其他人留下。
只讓晏逐星領著他去侯府。
走出京兆府,一個丫鬟捧著一件碧色披風跑了過來。
“大少爺,您要的披風。”
裴明鏡沖晏逐星的方向使了個眼色。
丫鬟一愣,隨后抖了抖披風,將披風替晏逐星給穿上了。
披風領口鑲著白絨絨的兔毛,襯得晏逐星臉色愈發的白了。
“這是我堂妹的披風。”裴明鏡解釋了一句。
晏逐星摸著披風上的如意絳子,輕聲道:“多謝大人。”
裴大人真是個好官啊。
怕她被凍死,又顧及她的名節,特意命家里人送了一件女子的披風來。
身體的暖意從心頭涌起,流向四肢百骸,暖得她有些想掉眼淚。
這是她重活一世回來,收到的第一份善意。
她會好好銘記。
……
停云命人快馬加鞭去了邊關后,而回了王府,忍不住把先前路過京兆府的事情說了出來。
“王爺,今個遇上了一件稀奇事。”
“哦?什么事?”謝翊寧懶洋洋地開口。
“定遠侯竟然虐待嫡女,晏大小姐過得連咱們王府的丫鬟都不如。”他把晏逐星和侯府管家對簿公堂的事情說了一遍。
這事在京中已經傳開,鬧得是沸沸揚揚。
謝翊寧眉頭皺了起來。
上輩子,好像并無此事。
他一下又不確定了。
他那到底是做夢了,還是重生。
又或者是,他的重生讓很多事情都發生了變化。
他提筆在紙上寫下了“定遠侯”三個大字。
放下筆,他做出了決定,今夜要親自去定遠侯府探一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