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這時。
玄武門上,不知是誰,突然嘶喊了一聲。
“鬼子的坦克已經被炸了!弟兄們,開火啊!給宋教官報仇啊!”
緊接著,整段城墻仿佛活了過來,青灰色的垛口噴吐出數十條火舌。
馬克沁重機槍的冷卻水沸騰著溢出套筒,蒸騰的白霧中,年輕的副射手用肩膀抵著發燙的槍托,子彈帶像毒蛇般竄入供彈槽。
箭樓廢墟里,三個年輕的,臉上還帶著學生氣的士兵用身體壓住一挺繳獲的歪把子機槍。
槍管已經燒得通紅,握把處的木頭冒著青煙,但他們仍在嘶吼著射擊。
看上去還不到十八歲的那個士兵,嘴唇都咬出了血,卻還在機械地扣動扳機,直到槍膛炸裂的碎片劃破了他的臉頰。
藏兵洞出口處,滿臉焦黑的狙擊手,正用步槍點射,遠處軍心渙散的鬼子。
他的右腿被彈片削去了一大塊肉,卻仍單膝跪地,不斷的扣動扳機……而他每扣動扳機一次,就有一個遠處的鬼子,應聲到底……
林彥的雙眼布滿血絲。
他顫抖著從腰間摸出最后五發子彈,黃銅彈殼在掌心滾燙如炭。當他將子彈壓入毛瑟步槍的彈倉時,發現自己的手指已經血肉模糊……指甲全部翻起,指縫里嵌滿了黑火藥渣。
但他毫不在意。
他覺得心里藏著一團火。
那團火,燒的他心口發疼!
砰!
第一發子彈呼嘯而出,精準地掀開了一個鬼子軍曹的天靈蓋。
林彥拉動槍栓的動作兇狠得像在撕扯敵人的內臟,滾燙的彈殼蹦出時在城磚上留下一道焦痕。
砰又是一槍!
這一槍,他竟然打爆了彈藥箱,飛濺的破片將三個鬼子釘死在焦土上。
他的槍法從未有過的好!
他覺得自己如有神助!!!
他第一次真的幻想,自己能擁有一些特權,把眼前的這些該死的侵略者,強盜,一個一個一個的全都殺光!!!
他的眼睛布滿血絲,準星在血色中扭曲,卻死死咬住每一個移動的土黃色身影。有個戴白手套的軍官正在組織撤退,林彥的第三發子彈直接打穿了他的咽喉,鮮血噴濺在身后士兵的刺刀上,像一串猩紅的瓔珞。
“殺!!!繼續射擊!一個都別讓他們逃!”
“一個都別放過!”
林彥的聲音已經不似人聲,更像是受傷野獸的嚎叫。
第四發子彈打斷了一面膏藥旗的旗桿,那面猩紅的旗幟緩緩飄落,正好蓋在一具殘缺的尸體上。
當最后一發子彈上膛時,他發現四百米外有個鬼子正拖著傷員往后爬,準星穩穩套住了那個蠕動的身影……
但他突然松開了扳機。
那個鬼子醫護兵的紅十字袖章在硝煙中格外刺眼。
林彥忽然想起,在“赤紅論壇”上,看見過的一篇帖子——在淞滬戰場上,鬼子研究出的戰術是……讓大夏軍人失去戰斗能力的同時又死不了……鬼子軍官的日記里的原話是……那些大夏軍人通常不會輕易放棄他們的戰友,往往打殘一個大夏軍人,他們會派出兩個大夏軍人,把他們的戰友抬到后方……我們意識到這一點后,開始有意的將那些大夏軍人打殘——讓他們維持一種會重傷,但不會即刻死去的狀態……
林彥的嘴角扯出一個猙獰的弧度,槍口微微下移。
砰!
子彈精準地打穿了那個醫護兵的膝蓋。凄厲的慘叫中,另外兩個鬼子不得不折返救援。
林彥冷眼看著這一幕,緩緩退下空彈匣。他的臉上混合著血污和硝煙,唯有那雙眼睛亮得嚇人,像是要把這人間地獄烙進靈魂深處。
他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殘忍!
這幫鬼子,殺死任何一個都不冤枉!
對他們仁慈,是對自己同胞的殘忍。
他扭頭去摩挲城墻上,已經戰死的其他的大夏軍人的步槍……
那個醫護兵,還有另外兩個過來救援他的鬼子……現在都是他的活靶子……
他現在的手感太好了。
他的腦海里的念頭只有一個……他一定要多殺幾個鬼子。最好殺光了他們……
可就在這時。
一只粗壯的手掌,抓住了林彥的手。
林彥抬起頭,看見的是一張熟悉的胡子拉碴的國字臉。是前幾天,和自己,戴沐云,胡連慶……一起武裝奪取富貴山防空洞內,金陵守軍指揮部政權的老兵之一……
“劉……劉國言?老劉?你還活著……”
老劉默默的嘆息一聲。
“我一直都在!”
“陸言同志!”
“你該走了……”
林彥一時錯愕。
“走?去哪兒?”
劉國言把林彥,一把拽起。
“去金陵兵工廠!”
“玄武門最多堅持到今天晚上,你不能死在這里。”
“在周衛華將軍的安排下,我方守軍的大本營,是金陵軍工廠。”
“老戴之前就跟我交代過,他若是戰死,由我,把你帶去金陵軍工廠!”
林彥抓起城墻上,一支沾著血的步槍,同時瘋狂搖頭。
“這里的仗還沒打完!你讓我走,那我和逃兵有什么區別!?金陵城的守軍,周衛華中將不是已經布置完了嗎?還需要我做什么?”
“我現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戰死在金陵!”
“死在哪座城樓,哪條街巷,對我來說沒什么區別!別擋著我為同胞復仇,我要讓那些該死的侵略者,還我同胞命來!”
劉國言吐出一口濁氣。
“金陵兵工廠那邊的工廠復產并不順利。”
“工人大多都逃了!”
“堅守在工廠里的工人,大多都是我們的同志,但是數量太少了,根本無法支撐工廠的運行!”
“沒人知道這種情況該怎么辦?”
“赤紅論壇關于這個問題的討論帖很多,但都沒討論出一個所以然來!”
“但是論壇上的網友都認為,你可以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你能嗎?回答我?”
林彥一愣,他咬著自己的嘴唇,表情復雜到了極致,那是一種近乎于要哭,但卻沒有眼淚落下的表情……
“我……我可以!”
“我……我應該知道,金陵軍工廠的那些工人……藏身在哪里?”
“我……我能把他們叫回來!”
劉國言嘿嘿一笑,只是那笑容也滿是苦澀。
“這就對了。”
“老戴的判斷都沒問題。”
“你還不能死,至少不能今晚就死在玄武門。”
“金陵城,還有可能發生各種各樣的問題……”
“你一心一意想讓金陵保衛戰,變成斯大林格勒保衛戰,但是這件事做起來,真的容易嗎?”
“金陵城的守軍,除了教導總隊外,不是敗軍之將,就是從其他地區調來的雜牌軍……這些雜牌軍里,你知道有多少,都是拉來的壯丁,無組織無紀律,戰斗素養差,比起為金陵拼命,他們更想活著回家;某些軍官們雖然上過學讀過書,有愛國熱情,但都是紙上談兵……大部分人只是隨波逐流,被長官趕著走,不知道為何而戰。有的人雖然有樸素的愛國熱情,但他們沒有方向,還會互相貶低,互相瞧不起,一盤散沙……”
“和鬼子比,我們是真的弱,弱的不只是裝備……而是在我們拉歌,鼓舞士氣的時候,對面的炮團可能已經標好了我們的位置……是對面都是訓練有素的戰士,而我們的士兵的連飯都吃不飽……是就算我們這群一百年后的人來到了這里,可是能改變的事情,也依舊有限!”
“而你和我們又不一樣,你比我們多一些經驗,你看過三十六次,金陵淪陷!有許多我們做不到的事,你能做到!”
“你可以死……”
“不僅是你,我們都決心在這剩下的兩天內,為金陵戰死……但是我們都必須,死得其所!”
“行至地獄入口處,當象游子返故居。入城當許獻終身,捐軀豈能頭反顧。一刀可將生命斷,萬槍難使真理屈。抗聯同志誰惜死,敢擎方寸照寰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