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儀和張海峰回到座位,會場的氣氛已經(jīng)截然不同。
剛才還略帶尷尬的沉默,此刻變成了低聲的議論。
不少人回頭打量鄭儀,這個年輕人不僅敢于帶工人上臺講真話,還能把尖銳的問題包裝成政策優(yōu)化的契機。
既展示了膽識,又不失政治智慧。
張海峰長舒一口氣:
“我剛才是不是說得太直白了?”
鄭儀搖頭:
“你說的是真話,我說的是方法,缺一不可。”
論壇繼續(xù),但后面的發(fā)言顯得乏味起來。
學(xué)者們的數(shù)據(jù)模型、理論框架在鮮活的一線案例面前,終究顯得蒼白。
直至進入尾聲,
會場燈光重新亮起,來賓們紛紛起身,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低聲交談。
許多人有意無意地看向鄭儀這邊,但沒有人貿(mào)然上前大家都在觀望,等著某個信號。
王振國整理了一下面前的文件,起身離席。經(jīng)過鄭儀身旁時,他腳步微微一頓,眼神掃了過來,卻什么都沒說,只是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隨即大步離開。
沒有評價。
沒有表態(tài)。
但這反而比任何公開贊許都更有分量,在官場上,真正的重視往往始于靜默的關(guān)注。
“就這樣?”
張海峰小聲問,語氣有些失落。
“我還以為至少會有人來問問法律援助的具體方案……”
鄭儀搖搖頭,嘴角勾起一絲笑意:
“急什么?種子剛種下,得等它發(fā)芽。”
正說著,徐永康教授走了過來,拍了拍兩人的肩膀:
“表現(xiàn)得不錯。”
老教授的視線在鄭儀臉上停留了片刻,意味深長地補充道:
“尤其是你,收放自如?!?/p>
鄭儀聽出了弦外之音。
徐永康是在肯定他的政治智慧,既讓張海峰發(fā)出了真實的聲音,又沒讓場面失控。
就在這時,王部長的秘書徑直走到鄭儀面前,聲音壓得很低:
“鄭同學(xué),部長想和您單獨談?wù)??!?/p>
鄭儀心頭微動,但面色如常:
“好的。”
他轉(zhuǎn)頭看了眼張海峰,對方正被徐永康教授攬著肩膀往會場外走。
張海峰回頭沖他眨了眨眼,做了個“我懂”的手勢,他比誰都清楚,接下來的政治交手不是自己能參與的。
秘書帶著鄭儀穿過側(cè)門,沿著幽靜的走廊一路向前。皮鞋踩在地毯上,沒有發(fā)出半點聲響。盡頭是一間小會議室,秘書輕輕叩門,里面?zhèn)鱽硗跽駠练€(wěn)的聲音:
“進?!?/p>
門開了。
會議室不大,卻極為肅穆。深紅色的窗簾半拉著,陽光被過濾成暗色調(diào),落在實木會議桌上。王振國坐在主位,面前攤開著一份文件,正是鄭儀和張海峰的發(fā)言稿復(fù)印件,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批注。
“坐?!?/p>
王振國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鄭儀端正入座,背脊挺直卻不顯僵硬。他知道,這不是領(lǐng)導(dǎo)對下屬的接見,而是一次關(guān)乎未來道路的對話。
王振國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突然問了句看似不相干的話:
“徐永康今年多大年紀(jì)了?”
“六十八。”
鄭儀不假思索。
“跟我同期進的省委黨校?!?/p>
王振國目光深遠,仿佛在回憶什么。
“那時候他總說一句話,‘法治的根基在人心’?!?/p>
鄭儀安靜地聽著,沒有插話。
王振國的手指輕輕點在那份發(fā)言稿上:
“你今天做得很好,既保住了知識分子的良知,又沒忘政治規(guī)矩。”
“謝謝部長?!?/p>
“不用謝我。”
王振國直視鄭儀的眼睛,語氣陡然銳利。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如果將來有一天,你的原則和組織的決定發(fā)生沖突,你選哪邊?”
會議室瞬間安靜到能聽見空調(diào)的嗡鳴。
鄭儀沒有立刻回答。
他知道,這個問題答對了,可能就是一條通天大道;答錯了,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會付諸東流。
三秒后,他緩緩開口:
“我會想辦法讓它們不沖突。”
“哦?”
王振國挑眉。
“怎么說?”
“真正的原則,不會違背組織的初心;而真正的組織決定,也必然經(jīng)得起原則的檢驗?!?/p>
鄭儀聲音平穩(wěn)。
“如果有沖突,只能說明我對原則的理解不夠深,或者對組織意圖的領(lǐng)會還不夠透。”
王振國沉默了片刻,突然輕笑一聲:
“滑頭?!?/p>
但鄭儀知道,自己過關(guān)了。
因為部長已經(jīng)合上了那份文件,從抽屜里取出一張燙金邀請函,推了過來。
“青年干部特訓(xùn)營”
主辦:省委組織部
特邀學(xué)員:鄭儀
“筆試成績快要公布了?!?/p>
王振國起身,語氣恢復(fù)了公事公辦的平淡。
“做好準(zhǔn)備?!?/p>
短短十分鐘的談話,就此結(jié)束。
鄭儀走出會議室,輕輕帶上門。
他緩緩呼出一口氣,像是將胸腔里積壓的緊張盡數(shù)排出。
握緊手中的燙金邀請函,紙張的觸感真實而微涼。
青年干部特訓(xùn)營,省委組織部主辦。
這幾個字的分量,重若千鈞。
這是一張通往江東省政治核心圈層的入場券,更是王振國對他能力和政治覺悟的認可。前世的鄭儀耗盡十年光陰都未能觸及的門檻,如今就這樣被他握在手中。
但他并沒有狂喜,反而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清醒。
這只是開始。
走廊另一頭,秘書正在電梯前等候。
見鄭儀走來,禮貌性地點頭致意,卻沒有多說什么。官場上的人,最懂得何時該熱情,何時該保持距離。
手機屏幕亮起,數(shù)條未讀消息接連彈出。
最上方是程悅半小時前發(fā)來的:
“晚上有空嗎?我爸說想請你來家里吃頓便飯。”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鄭儀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遲遲沒有落下回復(fù)。
程家。
省委秘書長的私人宴請,絕不會只是一頓“便飯”那么簡單。
鄭儀站在電梯里,盯著那條消息,眼神漸漸深邃。
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
論壇剛剛結(jié)束,王振國的特訓(xùn)營邀請函還攥在手里,程安書就要見面。
他們父女究竟想試探什么?
指尖在屏幕上輕敲,鄭儀斟酌著回復(fù)的措辭。
答應(yīng)得太快,顯得急切;推脫回避,又可能錯失良機。最終,他打了個穩(wěn)妥的回復(fù):
“感謝程秘書長和您的邀請,我一定準(zhǔn)時到。不過今天論壇上有些資料需要整理,可能要稍微晚些,您看是否方便?”
消息發(fā)出去后,電梯也到了一樓。
鄭儀走出大樓,春末的陽光灑在臉上,但他的思緒卻沉浸在更深層的算計中。
前世,他為了攀附林家,結(jié)果淪為林志遠手中的棋子;如今,程家主動拋來橄欖枝,他又該如何自處?
程悅與林沐晴不同。
那個在摩天輪上問他“為什么繃得這么緊”的女孩,至少現(xiàn)在看起來真誠坦蕩。
但她的父親程安書,堂堂省委秘書長,絕不可能僅僅因為女兒的關(guān)系,就對一個剛嶄露頭角的年輕人另眼相看。
這場家宴,要么是招攬,要么是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