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話像一根淬了冰的鋼針，穿透林默的腦海，將他剛剛升起的、因身體修復而帶來的所有暖意，瞬間刺得千瘡百孔。

“哥哥的化療費是假的，他故意讓醫生抽自己的腦脊液賣錢。”

三濟典當鋪內，陷入了一種死一樣的寂靜。

窗外，天光已經大亮。

初升的朝陽，將金色的光輝灑滿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驅散了長夜的陰霾。

可這間小小的鋪子里，卻仿佛被那句話拉入了一個不見天日的冰窟。

阿四呆立在原地，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剛剛才體驗過“神之手”的快感，才沉浸在“有錢真好”的樸素真理里，世界觀的最后一塊拼圖才剛剛嵌好。

然后，現實就掄起一柄重錘，把他那脆弱的世界觀連同拼圖的邊框，一起砸了個粉碎。

抽自己的腦脊液……賣錢……

這幾個字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超越了貧窮與苦難的、**裸的殘忍。

那是一種什么樣的絕望，才會讓一個年輕人，選擇用這種方式，去換取所謂的“學費”。

林默站在柜臺前，一動不動。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體內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經絡通暢，氣血充盈。

每一個細胞都在歡呼雀躍，慶祝著新生。

可這種感覺，此刻卻像一個無比尖銳的諷刺。

他擁有了可以一拳打死一頭牛的力量，卻對剛剛得知的、另一個世界的殘酷真相，無能為力。

那股剛剛“豪華裝修”過的身體里涌動的澎湃生命力，與腦海中那段冰冷絕望的信息，形成了劇烈到令人作嘔的沖突。

他緩緩抬起手，看著自己光潔飽滿、甚至透著健康紅潤的手掌。

然后，他握緊了拳頭。

骨節發出“嘎嘣”一聲脆響，那充沛的力量在尋找一個出口，卻找不到任何可以宣泄的地方。

“喵。”

一聲貓叫打破了凝滯的空氣。

黑貓“黑爺”從林默的膝蓋上跳下，邁著優雅的貓步，走到那個裝著大腦的玻璃罐前。

它抬起頭，金色的豎瞳里，映照著那顆在營養液中沉浮的、沉默的器官。

“活當，快變成死當了。”

它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不帶任何感**彩，卻像***術刀，精準地剖開了問題的核心。

阿四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死當？掌柜的，黑爺，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林默終于開口，聲音里聽不出一絲情緒，平淡得像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當掉這顆大腦的主人，她的哥哥，很可能已經死了。”

為了籌集那筆“學費”，張明選擇了一條自我毀滅的路。

長期抽取腦脊液，會對中樞神經系統造成不可逆的損害。

頭痛、眩暈、神經功能障礙……最后，是死亡。

張小桃當掉自己的大腦，是為了救哥哥。

可她的哥哥，卻用一種更極端的方式，燃盡了自己，只為換來妹妹的“未來”。

這是一個用謊言與自我犧牲構筑的、令人窒息的閉環。

現在，這個環斷了。

玻璃罐里的大腦，在傳遞出那段信息后，就徹底沉寂了下去。

表面的腦電波光芒已經完全消失，像一顆耗盡了所有電力的電池。

悲傷、憤怒、悔恨……那些激烈的情緒，在揭開真相的一瞬間，也耗盡了它最后的力量。

“那……那我們現在怎么辦？”阿四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這……這生意還做嗎？”

是啊，還做嗎？

客戶的要求是找到哥哥，湊齊“學費”。

現在哥哥找到了，雖然很可能是以死亡的形式。

“學費”的真相也揭開了，那不是希望，而是一場騙局，一出悲劇。

就算他們現在立刻為張小桃的大腦找到一副完美的身體，然后把真相告訴她，那又如何？

讓她在一個嶄新的、健康的軀殼里，去承受失去唯一親人的痛苦，去背負哥哥用生命換來的、沉重到無法呼吸的“愛”？

那不是救贖。

那是另一種形式的，永恒的監牢。

林默沒有回答阿-四的問題。

他只是伸出手，指尖輕輕觸碰著冰冷的玻璃罐壁。

“我想知道，那個醫生是誰。”

“我想知道，他們在哪家醫院做的‘交易’。”

“我想知道，那些被抽走的腦脊液，最后賣給了誰，用作什么。”

“我更想知道，”林-默的眼神，變得像深淵一樣幽邃，“張明，他現在在哪兒。”

是尸骨無存，還是埋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

這筆生意，從張小桃的大腦揭露真相的那一刻起，性質就已經變了。

它不再是一筆單純的、為客戶尋找身體的【當品贖回】業務。

它變成了一份沉甸甸的，來自亡者的委托。

“查。”林默言簡意賅。

“怎么查？”阿四一臉茫然，“我們連榕城都回不去，外面全是條子，上哪兒查去？”

林默閉上眼睛，心念一動。

賬戶界面在腦海中浮現。

【當前余額：1407點。】

雄厚的資本，給了他前所未有的底氣。

“花錢。”

他將手掌按在玻璃罐上，試圖再次與張小桃的大腦建立連接。

他要更詳細的信息，一個名字，一個地點，任何一個可以作為突破口的線索。

【陰德支出：十點。】

【用途：信息追溯，定向搜索【張明事件】相關線索。】

一股微弱但精純的能量，從林默掌心注入玻璃罐。

然而，那顆大腦依舊毫無反應。

它像一座被徹底抽空的礦山，再也壓榨不出任何東西。

【追溯失敗。】

【失敗原因：信息源（張小桃的大腦）精神力徹底枯竭，已進入深度休眠保護狀態。】

林默皺起了眉。

路，似乎又斷了。

就在這時，典當鋪那扇從未上過鎖的木門，發出“吱呀”一聲輕響。

不是有人推門。

而是門外，憑空出現了一個半人高的、用黃色牛皮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方形箱子。

箱子就那么突兀地靠在門框上，仿佛是憑空刷新出來的游戲道具。

“什么玩意兒？”

阿四嚇了一跳，警惕地看著那個來路不明的箱子。

黑貓的胡須抖了抖，金色的瞳孔里閃過一絲了然。

“看來，有人比你還急。”

林默走上前，沒有絲毫猶豫，將那個箱子拖了進來。

箱子很沉，上面布滿了灰塵，牛皮紙的邊緣已經磨損，露出里面紙板的顏色。

正中央，用黑色馬克筆寫著四個大字——【菁華中學】。

林默的心頭猛地一跳。

他和阿四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

菁華中學，正是張明和張小桃兄妹倆就讀的學校。

林默扯開封條，打開了箱子。

一股陳舊紙張混合著灰塵的味道撲面而來。

里面裝的，是一沓沓用麻繩捆扎好的、泛黃的學生檔案。

最上面的一份，檔案袋的標簽上，赫然寫著兩個字。

【張明】。

林默的呼吸停頓了一秒。

他解開麻繩，抽出里面的幾張表格。

成績單、體檢表、獲獎記錄……一個品學兼優、前途光明的少年形象，躍然紙上。

而在這些資料的最底下，壓著一張格格不入的、折疊起來的紙片。

林默將它展開。

是那張當票。

張明留給妹妹的，當掉了“我人生最后悔的一件事”的當票。

只是，這張當票，和他之前在菁華中學檔案室里看到的那張，有些不一樣了。

原本寫著【當品：我人生最后悔的一件事】的那一欄，字跡變得模糊不清。

那些墨點，像是活了過來，重新流淌、匯聚，最終，在那張泛黃的紙上，歪歪扭扭地組成了兩個新的字。

【謝謝】。

不是問句。

不是請求。

而是一句最簡單，卻也最沉重的，道謝。

阿四湊過來看了一眼，倒吸一口涼氣。

“掌柜的……這……這是鬧鬼了吧？”

林默沒有說話，他只是用指腹，輕輕摩挲著那兩個墨跡未干的字。

這股墨水的味道，不是人間的油墨，而是一種……帶著陰冷氣息的、執念的味道。

是張明的魂魄。

是他，在用這種方式，向林默傳達著信息。

謝謝你找到了我的妹妹。

謝謝你愿意聽她的故事。

謝謝你……沒有放棄我們。

這份“謝謝”，讓這樁生意徹底改變了性質。

活人張小桃的當品，與死人張明的執念，在這一刻，通過這張薄薄的當票，連接在了一起。

活當，變成了死當。

贖回的條件，也不再是找到哥哥，湊齊學費那么簡單。

而是……了卻一個亡魂，最后的遺愿。

“黑爺。”林默忽然開口。

“說。”黑貓舔了舔爪子。

“我想給張小桃換個身體了。”林默看著玻璃罐，眼神堅定，“現在，立刻，馬上。”

阿四一愣。

“啊？掌柜的，不等查清楚了？”

“不等了。”林默搖了搖頭，“她的大腦不能再等了。而且，有些事，需要一個‘活人’去做。”

他有了新的計劃。

一個大膽的，甚至有些瘋狂的計劃。

他要讓張小桃，親手去揭開她哥哥死亡的真相。

“賬戶授權。”林默在心中默念，“搜索并購買適配【當品·張小桃的大腦】的最優性價比軀殼。”

【指令已接收。】

【開始在萬界當鋪系統中搜索……】

【搜索條件：人類、女性、年齡18-22歲、身體健康、無重大因果牽連、價格實惠……】

【搜索完畢。】

【為您推薦以下方案：】

【方案A：【編號734世界·仿生人軀體】，優點：性能優越，可定制外觀。缺點：價格昂貴，維護成本高，需要定期充能。預估費用：3000點陰德。】

【方案B：【編號109世界·奪舍套餐】，優點：原生人類軀體，無排異反應。缺點：涉及強行剝離原宿主靈魂，有傷天和，業力巨大。預估費用：500點陰德 5000點業力。】

【方案C：【編號616世界·克隆體】，優點：可完美復刻張小桃原貌。缺點：克隆技術不成熟，存在基因崩潰風險，壽命較短。預估費用：1200點陰德。】

……

林默快速瀏覽著，一個個方案看下來，眉頭越皺越緊。

都太貴，或者后患太大。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列表最末尾的一個，被標記為【特殊處理】的選項上。

【方案X：【編號？？世界·意外身故者素體】。】

【詳情：該素體原主因意外腦死亡，身體機能完好，靈魂已按流程進入輪回。家屬已簽署捐贈協議，自愿將軀體用于‘特殊醫學研究’。無任何因果牽連，無業力糾纏。】

【優點：原生人類軀體，完美兼容，價格低廉。】

【缺點：素體位于榕城第一人民醫院，需自行提取。】

【預估費用：一百點陰德（作為對捐贈者家屬的福報回饋）。】

榕城第一人民醫院！

林默的瞳孔猛地一縮。

這個地名，讓他瞬間聯想到了什么。

他死死盯著那張寫著“謝謝”的當票，又看了看檔案袋里張明的體檢表。

體檢醫院那一欄，赫然也是——榕城第一人民醫院。

一切，都串聯起來了。

“就是它了。”林默做出了決定。

這個方案，簡直就是為他量身定做的。

價格便宜得像白送，還能順道回榕城，去那個一切開始的地方，查個水落石出。

至于外面那些警察……

林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對于現在的他來說，那已經不是問題了。

他轉頭看向阿四。

“準備一下，我們又要出差了。”

“回榕城。”

就在林默做出決定的那一刻，他沒有注意到，窗外的光線，似乎又明亮了幾分。

遙遠的巴蜀之地，那個因為【一九三七實驗體】而常年被陰霧籠罩的青巖鎮。

那片困擾了當地居民幾十年的、濃得化不開的灰色霧氣，在今天清晨，毫無征兆地，開始緩緩消散。

陽光，第一次穿透了厚重的霧靄，照亮了那些生銹的路牌，照亮了鎮上居民們驚愕的臉。

一位拄著拐杖的老人，顫顫巍巍地走出家門，他抬起頭，用手擋住有些刺眼的陽光，渾濁的眼睛里，映出了那片久違的、湛藍如洗的天空。

他喃喃自語，聲音里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顫抖。

“天……晴了……”

“幾十年了……幾十年沒這么清朗過了……”

***

三濟典當鋪流水賬（戊戌年三月十三日巳時）

■陰德點收支

收入：零點。

支出：十點（用于【信息追溯】，雖失敗，但屬必要嘗試）。

當前余額：1397點（錢是英雄膽，也是查案的底氣）。

■特殊事項記錄

?收到來自【菁華中學】的神秘快遞，內含【張明】之關鍵檔案及當票。

?當票出現靈異變化，浮現“謝謝”二字，確認為【張明】之魂魄執念所化。

?本店業務升級，由【活當】正式轉為【死當】，客戶由一人增至兩人（兄妹），業務復雜性與人道主義壓力驟增。

?掌柜林默已敲定【張小桃大腦換身計劃】，并鎖定【方案X】，該方案性價比極高，且與主線任務地點重合，實乃天賜良機。

■物品損耗

?陰德點x10。

?掌柜剛恢復的好心情x1。

■人員狀態

?林默：已從真相的沖擊中恢復，進入高度專注的“辦案模式”，眼神中閃爍著資本與智慧的光芒。

?阿四：世界觀正處于砸碎后的重塑期，對掌柜的崇拜已突破臨界值，目前正努力理解“活當”與“死當”的業務區別。

?黑貓（Hei爺）：對“謝謝”二字不置可否，但對一百點就能搞定一副身體的方案表示了高度贊賞，認為這才是勤儉持家的典范。

■下步計劃

?首要任務：重返榕城，前往第一人民醫院，提取【方案X】之軀殼，完成大腦移植。

?次要任務：以醫院為突破口，徹查【張明事件】真相，找出幕后黑手，了卻亡魂遺愿。

?隱藏議程：阿四覺得，這次出差的路上，應該能蹭到比擔擔面更好的伙食了。畢竟，掌柜的現在看起來，心情很不好，需要美食來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