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節,快到了。
這五個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刀,插進阿四的腦子里,把他最后一點僥幸攪得粉碎。
巷子里死一樣地寂靜。
之前“陰兵過路”帶來的刺骨陰寒尚未散盡,一種更古老、更粘稠的寒意,正從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順著地脈,朝著他們所在的位置匯聚。
這是中元節的子時,鬼門大開。
“掌柜的!掌柜的你醒醒!”阿四的聲音帶著哭腔,他把耳朵貼在林默胸口,那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心跳讓他手腳冰涼,“貓爺!他心跳快沒了!”
黑貓蹲在林默的額頭上,金色的瞳孔里沒有一絲波瀾,只有凝結如水銀的冷靜。“閉嘴。他的命火還沒滅,只是在跟自己身體里的東西打架。你再嚎,先把周圍的游魂野鬼給嚎來了。”
“那怎么辦啊!我們總不能就這么干等著吧!”阿四抱著那尊玻璃罐,感覺自己像抱著全村人的希望,可全村唯一的大學生已經昏死過去了。
黑貓沒理他,只是將目光轉向小倩。
小倩的魂體漂浮在半空,劇烈地明滅不定,像一盞快要燒壞的燈。林默昏迷前那一眼,那個囑托,那句“等我回家”,像一道烙印,燙在她的靈體核心。
一串悲涼而古老的曲調,在她腦海里反復沖刷。她不認識,卻無比熟悉。
“唱。”黑貓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忘了嗎?他昏過去之前,在跟你說話。他讓你唱。那些東西……那些‘人’,在等你。”
“我……我不知道唱什么……”小倩的聲音里充滿了茫然和恐懼,“那個調子……我一想起來,就覺得好冷,好難過……”
“那就對了。”黑貓從林默額頭跳下,踱步到她面前,“悲傷和思念,是這世上穿透力最強的聲音。子時已到,鬼門已開,他們已經等了太久了。”
阿四聽得一頭霧水,又是一陣毛骨悚然。“唱?唱什么?在這兒開演唱會嗎?我們現在是被全城通緝的盜竊兼爆破團伙!低調!我們要低調啊貓爺!”
“你以為躲起來就有用?”黑貓的胡子抽動了一下,語氣里滿是嘲諷,“林默花了二十點陰德,就為了給你聽個響?那是買路錢!是敲門磚!現在,該主人家上門了。”
話音剛落,巷子口的風向變了。
一股帶著塵土和舊紙張味道的陰風,憑空旋起,吹得地上的垃圾袋嘩嘩作響。
城市的喧囂似乎在這一刻被隔絕了。他們像是被裝進了一個無形的玻璃罩里,外面車水馬龍,里面萬籟俱寂。
“來……來了……”阿四的牙齒開始打顫,他死死抱住玻璃罐,另一只手下意識地去摸后腰,那里除了他那根“物理學圣劍”,什么都沒有。
小倩的魂體被那陰風一吹,非但沒有消散,反而瞬間凝實了許多。
林默最后的指令,黑貓的催促,以及那股從四面八方涌來的、熟悉的悲傷氣息,終于壓倒了她心底的恐懼。
她閉上了眼睛。
那段悲傷的、不成調的、仿佛來自上個世紀的歌謠,從她虛無的喉嚨里,緩緩地流淌出來。
沒有歌詞。
只有一聲聲低回婉轉的、仿佛在安撫亡嬰的嗚咽。
“嗚……嗯……啊……”
那聲音很輕,很稚嫩,像是一縷隨時會斷掉的蛛絲,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穿透了生與死的界限。
歌聲響起的瞬間,巷子里的溫度驟降到了冰點。
一層白霜,以他們為中心,迅速向四周蔓延開來,爬上墻壁,覆蓋了地面。
阿四的眉毛和頭發上,都掛上了一層白色的冰晶。他張大了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看見了。
在巷子口,在墻壁上,在他們頭頂的屋檐下,一個又一個半透明的身影,緩緩浮現。
他們都穿著洗得發白的、民國時期的藍布學生裝。有的缺了胳膊,有的少了腿,更多的是脖子上有個巨大的、空洞的傷口。
他們的臉上沒有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陰影,但那股深入骨髓的迷茫、痛苦和怨恨,卻比任何表情都來得清晰。
成百上千。
他們從墻壁里滲出,從地底浮起,將這條僻靜的后巷,擠得水泄不通。
他們沒有攻擊。
他們只是靜靜地站著,一雙雙空洞的“眼睛”,齊刷刷地望向歌聲的源頭。
望向那個懸浮在半空,閉著眼睛,渾身散發著微光的女孩。
她是他們的燈塔。
是他們困在無邊黑暗里數十年,唯一看到的光。
阿四的恐懼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然后又被一種巨大的悲哀所取代。他看著那些與自己年齡相仿,甚至更小的身影,忽然明白了林默所謂的“罪惡博物館”是什么意思。
這些,都是被“老師”奪走大腦的犧牲品。
他們的魂魄被困在醫院的腦庫里,日夜哀嚎,不得解脫。直到林默炸開大門,小倩唱起這首《引魂謠》。
小倩的歌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堅定。
那不僅僅是一首安魂的搖籃曲,更是一面召集亡魂的戰旗。
隨著歌聲達到一個**,所有學生的魂體都劇烈地波動起來。他們身上那股迷茫的氣息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沖天的怨氣和仇恨!
那怨氣是如此濃烈,以至于在他們中間的空地上,空氣開始扭曲。
一滴、兩滴……無數暗紅色的、如同血液般的液體從虛空中滲出,匯聚、凝結。
眨眼之間,一頂完全由怨氣和鮮血構成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轎子,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血轎!
八個最高大的學生魂魄,默默地走上前,伸出半透明的手,抬起了那頂血轎。
他們將轎子抬到小倩的下方,然后,所有鬼魂,齊齊地朝著一個方向,轉過身去。
那個方向,是青巖市的市中心。
是燈火通明的,菁華國際實驗中學的所在地。
他們的目標,從一開始就無比明確。
“這……這是要干嘛……”阿四抱著罐子,結結巴巴地問黑貓,“這是要去……去游行嗎?”
“這是出征。”黑貓蹲在林默的胸口,看著這支由亡魂組成的軍隊,金色的瞳孔里,映著血轎的紅光,“他們要去討一筆遲到了七十年的血債。”
就在這時,一直昏迷不醒的林默,手指忽然動了一下。
那股鋪天蓋地的、精純的陰氣,像一劑強心針,狠狠地扎進了他幾近枯竭的身體里。
他的眼皮顫抖著,艱難地掀開了一條縫。
高燒和幻覺依舊在折磨著他,整個世界在他眼里都是扭曲的、重疊的。但他還是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看清了小倩,那個不再是引路燈,而是像女王一樣號令亡魂的女孩。
看清了那支沉默而悲壯的鬼魂軍團。
看清了那頂用無盡怨恨凝聚而成的血轎。
計劃,成功了。
他的嘴角,艱難地扯出一個弧度。
他掙扎著,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偏過頭,望向菁華中學的方向。
那棟新建的教學樓,此刻燈火輝煌,頂樓的宴會廳里,人影綽綽。
那是校長為那些“捐贈”了巨款的家長們,舉辦的“謝師宴”。
林默那只僅存的、布滿血絲的左眼,瞳孔猛地一縮。
他的當鋪契約,賦予了他看穿表象的能力。此刻,在精神與陰氣的雙重刺激下,這個能力被催發到了極致。
他看到了。
透過數百米的距離,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宴會廳里的每一個人。
那些穿著光鮮、滿臉笑容的家長,他們的眼睛里,都有問題。
他們的瞳孔深處,都有一根極細的、如同發絲的藍色絲線,連接著他們的視神經,像提線木偶的線。
而那些餐桌上,擺放的根本不是什么精致的菜肴。
每一個潔白的餐盤中央,都放著一個用藍莓醬和奶油做成的、栩栩如生的……大腦形狀的蛋糕。
孩子們用天才換來了父母的富貴。
而父母們,正在歡天喜地地,吃掉象征著自己孩子未來的“蛋糕”。
一場血腥的、荒誕的、被精心包裝的……鴻門宴。
“藍……線……”
林默的喉嚨里,擠出兩個含混不清的音節。他想抬起手,想提醒身邊的同伴,但身體的最后一點力量也被抽空了。
他的頭一歪,再次陷入了深沉的昏迷。
“掌柜的!”阿四嚇了一跳,連忙扶住他。
“他醒了。”黑貓的聲音很沉,“也看到了一些我們看不到的東西。”
它從林默身上跳下來,抬頭看著那支已經開始移動的亡魂隊伍。
“沒時間了。阿四,背上他。”黑貓下達了命令。
“啊?背……背著他去哪?”
“跟上。”黑貓的語氣不容置疑,“我們去赴宴。”
阿四看著那支抬著血轎、浩浩蕩蕩、穿墻而過的鬼魂大軍,又看了看自己懷里的大腦和背上昏迷不醒的掌柜,感覺自己的人生觀在今晚被徹底碾碎重組了。
他咬了咬牙,認命般地將林默甩到自己背上,另一只手死死抱住玻璃罐。
“他媽的……干了!”
阿四扛著一人一罐,像個剛從敘利亞回來的難民,跌跌撞撞地跟上了那支沉默的隊伍。
中元節的午夜,青巖市的街頭,一支看不見的軍隊,正借著陽間的道路,奔赴一場遲到了七十年的血色盛宴。
而在隊伍的最后,一個扛著活人、抱著罐頭的青年,正與一只黑貓并肩而行。
三濟典當鋪流水賬(戊戌年三月十一日子時)
■陰德點收支
收入:0點
支出:0點
當前余額:9點(先前召喚陰兵已支出20點,此處為當前記錄)
■特殊事項記錄
?中元節子時,鬼門大開。小倩在黑貓的引導下,成功唱出記憶深處的《引魂謠》。
?歌聲召集了所有被囚禁在青巖三院腦庫的民國學生魂魄,數量成百上千。
?眾鬼怨氣匯聚,凝聚成實體【血轎】一頂。
?亡魂軍團組成,目標明確——菁華國際實驗中學。本次行動代號:陰兵借道。
?龐大的陰氣刺激,使林默短暫蘇醒。在瀕死狀態下,窺破菁華中學“謝師宴”的真相,發現所有與會家長瞳孔中均有【藍色絲線】,確認其被操控。
?林默再次陷入昏迷。
■物品損耗
?阿四的理智x1(已徹底報廢,進入破罐破摔模式)。
?青巖市的夜晚寧靜x1(已單方面被宣告結束)。
■人員狀態
?林默:靠著陰氣強行續命,從“瀕臨宕機”升級為“待機模式(超低電量)”,并成功獲取關鍵情報【藍色絲線】。
?小倩:完成職業進階,從“史詩級見證者”正式就任【亡魂歌者】兼【復仇軍團總司令】,正在帶隊前往戰場。
?阿四:職業生涯再次拓展,新增“戰地醫療兵(兼職)”與“重要資產運輸員”頭銜,目前情緒穩定(因為已經麻了)。
?黑貓:總攬全局,從“臨時指揮”轉為“戰地總參謀”,正在制定下一步作戰計劃。
■下步計劃
?跟隨亡魂軍團,直搗菁華中學。
?潛入“謝師宴”現場,調查【藍色絲線】的秘密。
?準備迎接一場由校長親自主持的、真正意義上的【血宴鴻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