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曉梅留下,其余人都散了吧。”教主的聲音從臥室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徐鳩如蒙大赦,轉身就要離開,卻聽見令胡斌在身后低語:“右使大人,這出戲可真精彩,不知接下來,你要如何收場?”
洞內的幽冥燈突然劇烈搖曳,幽綠的火焰中仿佛浮現出無數冤魂的臉。
蘇姨娘的叫罵聲漸漸微弱,只留下壓抑的啜泣。
這場因黃謠而起的鬧劇,不知會將眾人推向怎樣的深淵。而在這幽冥洞內,真相與謊言交織,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命運提心吊膽,卻不知更大的危機,正在暗處悄然醞釀。
幽冥衛剛退出門外,蘇姨娘便抄起矮幾上的青銅燭臺,渾濁的雙目死死盯著步步逼近的教主。"別過來!"她嘶啞的聲音帶著破鑼般的震顫,燭臺邊緣在石壁上刮出刺耳聲響,"你這老畜生,就算拼了這條老命......"
話音戛然而止。當青銅面具轟然落地,燭光映出那張熟悉的臉時,蘇姨娘的瞳孔劇烈收縮。棱角分明的下頜,左眼尾那道幼時跌傷留下的淡疤,還有望向她時眼底罕見的柔光——分明是她從小抱在膝頭的阿凜!
"姨娘。"楚凜單膝跪地,玄色衣擺掃過滿地符文,"是我。"他喉結滾動,想起二十年前母妃臨終前,將他托付給蘇姨娘的場景。那時蘇姨娘還是王府里最年輕的通房丫鬟,卻毫不猶豫接過照顧他的重擔,"聽聞煜弟......還有你們被押送邊疆,我連夜派人......"
"煜兒沒有弒父!"蘇姨娘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枯瘦的指甲幾乎掐進皮肉,"一定是楚凡那個小畜生設的局!"
她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燃起仇恨的火焰,想起兒子被斬首時脖頸噴涌的鮮血,幾乎站立不穩。
楚凜穩穩托住她顫抖的身軀,面具下的唇角勾起一抹冷冽弧度:"姨娘,動手的既非楚凡,也不是煜弟。"
他壓低聲音,洞外隱約傳來徐鳩放肆的笑聲,"能將整個王府布防摸得一清二楚,又令人在朝堂蟄伏多年的......只有那位大智若愚的大公子。"
蘇姨娘渾身劇震,想起楚霄總愛揣著破算盤在王府游蕩的模樣,后頸泛起陣陣寒意。"他......他為何要這么做?"她抓住楚凜的衣襟,"煜兒從小與他交好,從未......"
"就因為從未設防。"楚凜替她掖好散落的白發,指腹擦過她臉上未愈的鞭痕,"如今楚霄已是大乾首富,麾下暗衛遍布三州。我們現在貿然動手,不過是以卵擊石。"
他眼中閃過狠厲,袖口暗藏的玄鐵令牌硌得掌心生疼——那是神秘人蘇逸贈予的錦囊之一,至今尚未啟用。
蘇姨娘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抓住他的手腕:"阿凜,你弟媳已有身孕......今日顛簸,我怕......"她聲音發顫,望向緊閉的房門,"能否找個穩婆看看?"
"這就派人去。"楚凜剛要喚人,突然想起蘇姨娘方才如避蛇蝎的模樣,"姨娘,方才在祭壇上......"
"老糊涂了!"蘇姨娘別過臉,耳尖微微發紅。她怎敢說出徐鳩編造的荒唐謠言?如今楚凜根基未穩,若因此處置右使,只怕動搖人心。她佯裝整理發間銀簪,"還以為是什么山匪流寇......"
楚凜盯著她躲閃的目光,突然輕笑出聲。記憶里蘇姨娘最是心軟,此刻卻懂得隱忍。他替她攏緊披風,突然瞥見袖中滑落的半塊餿餅——正是在靈力云上砸中徐鳩的那塊。燭光搖曳間,他眸中殺意翻涌,卻溫柔地拍了拍蘇姨娘的手背:"先歇著。等安頓好你們,我自會處理。"
洞外,徐鳩的笑聲突然戛然而止。他摸著臉上被餿餅砸出的淤青,望著教主緊閉的房門,后頸泛起陣陣寒意。方才蘇姨娘那番叫罵猶在耳畔,混著洞內幽冥燈的幽光,讓他無端想起上次因延誤任務,被教主罰在寒潭浸泡三日三夜的滋味。
那聲從房內隱約傳來的輕笑,像是毒蛇吐信般鉆進他的耳膜。楚凜向來喜怒不形于色,此刻這抹笑意反倒讓徐鳩手心冒汗。他下意識摩挲著腰間的鐵鏈,想起出發前克扣了護送隊伍的半數補給——這些小動作在往日或許無關緊要,可如今面對深不可測的教主,每一個疏漏都可能成為致命的把柄。
而此刻房內,楚凜正將半塊餿餅捏得粉碎,碎屑簌簌落在青磚上。他看著蘇姨娘疲憊睡去的面容,又瞥了眼身旁強撐精神的陸曉梅,眸光微暗。窗外夜風掠過,卷起幾片碎渣,卻無人知曉,這些看似隨意散落的碎屑,恰好組成了一道隱匿行蹤的結界符文。
幽冥教總部就設在大乾王朝西北邊陲,離京城三千余里之外的蒼冥山脈,終年被瘴氣籠罩。
尋常人踏入百里之內,便會被山間盤旋的幽冥鴉群啄瞎雙目,而那些僥幸深入的采藥人,往往會在山腳下發現詭異的青銅殘片——上面刻著密密麻麻的符咒,指尖稍一觸碰,便會滲出黑血。
幽冥教總部隱匿在山脈最深處的"千絕峰"。遠觀此山,十二座錐形山峰呈環形排列,狀如倒懸的葫蘆串。每座山峰都布滿深褐色紋路,宛如被巨蟒纏繞的傷痕,在陰雨天會滲出腥臭的黏液。
當地山民傳言,這些山峰實則是上古兇獸的獠牙,而幽冥教就盤踞在這頭巨獸的腹腔之中。
真正的入口藏在東南方位的"懸壺峰"底部。巨大的葫蘆狀洞口被青苔覆蓋,藤蔓間垂落著泛著幽光的尸油燈籠。洞口上方刻著半人高的古篆——"入此門者,斷七情,絕六欲",每當子時,這些字跡便會滲出猩紅液體,在地面匯成流淌的血河。
踏入洞口,仿佛墜入另一個世界。十二座葫蘆狀洞府層層嵌套,通過螺旋狀的黑曜石階梯相連。洞壁皆是天然形成的墨綠色巖脈,泛著金屬般的光澤,巖壁上不規則的凸起宛如扭曲的人臉,傳言是歷代叛教者的魂魄所化。
最神奇的是,每座洞府的穹頂都懸浮著發光的水晶,這些水晶并非人力鑲嵌,而是從巖壁中自然生長而出,散發著冷冽的幽藍光芒。
據《幽冥秘典》記載,初代教主"幽冥子"在此閉關時,見此地陰氣充沛,隨手揮出一道黑芒。剎那間,十二座山峰應聲凹陷,天然形成葫蘆狀洞窟,巖壁上的符咒與水晶更是渾然天成。
后世弟子曾試圖用玄鐵斧鑿開巖壁,卻發現這些看似普通的巖石堅硬如仙兵,斧刃落下只濺起幾點火星,反而震得開鑿者口吐鮮血。
除了主入口,每個葫蘆洞都設有隱秘的逃生通道。這些出口分布在不同山峰的懸崖峭壁間,外表被施以"鏡花水月"禁制——從外部看只是普通的山石紋理,唯有持有特制的幽冥令,念動咒語,才能開啟傳送陣。
而這些出口一旦從內打開,便會觸發山體震動,碎石如雨點般落下,將洞口徹底掩埋,形成天然的屏障。
最深處的"萬魔窟"直通地心,巖漿在千米之下奔涌,卻被一股神秘力量壓制,只在巖壁縫隙中透出絲絲紅光。此地溫度奇高,常人靠近三丈便會化為灰燼,唯有修煉至玄魂境的教徒,才能在此淬煉功法。
洞內還留存著初代教主留下的手印,每個指印都有磨盤大小,深深嵌入巖壁,仿佛在訴說著當年驚天地泣鬼神的偉力。
這座被稱作"葫蘆洞天"的秘境,既是幽冥教的根基所在,也是令江湖人士聞風喪膽的禁地。它的存在,仿佛在無聲地宣告:即便是真仙境的大能,想要踏平幽冥教,也絕非易事。
半個時辰后,雕花石門緩緩開啟,蘇姨娘被兩名丫鬟攙扶著邁出門檻。她鬢發散亂,衣襟沾著不知是燭淚還是汗漬的斑痕,腳步虛浮得像是踩在棉花上。
守在廊下的陸曉梅瞳孔驟縮,猛地掙開要攔住她的幽冥衛,裙擺翻飛間沖上前去:“你們把我婆婆怎么了?!那個畜生是不是......”
“住口!”蘇姨娘突然攥住她手腕,指尖的力道大得驚人。老婦人警惕地掃視四周,見巡邏的幽冥衛走遠,才踮腳湊到兒媳耳邊,呼出的氣息都在發顫:“是阿凜......楚凜還活著,他就是教主。”
她余光瞥見墻角搖曳的幽冥燈,壓低聲音將方才屋內的真相全盤托出,“快別鬧了,別壞了他的事!”
陸曉梅如遭雷擊,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記憶中溫潤如玉的二公子,竟成了令人聞風喪膽的幽冥教主?
她望著蘇姨娘眼底的懇求,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才穩住心神,任由下人引著往廂房走去。青石磚縫里滲出的寒氣爬上腳踝,她卻渾然不覺,滿腦子都是楚凜面具下那張熟悉的臉。
約莫一炷香后,戴著青銅鬼面的幽冥衛大夫背著藥箱匆匆趕來。銀針扎進陸曉梅手腕的瞬間,蘇姨娘死死攥著床單,指節泛白得近乎透明。
直到大夫起身作揖,玄鐵面具下傳出沉穩的聲音:“夫人胎象安穩,只是舟車勞頓,需靜養些時日。”
婆媳倆緊繃的脊背同時垮下來,蘇姨娘突然捂住臉,壓抑的啜泣混著劫后余生的笑意,在寂靜的屋內回蕩。窗外,十二盞幽冥燈突然齊齊明滅,仿佛也在為這場驚心動魄的重逢與新生,送上無聲的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