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武斗場的喧囂如同被投入冰水的沸油,因索菲亞遇刺的插曲短暫凝滯,又隨著包三眼金石般的聲音落下而重新沸騰。
深淵的陰影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在鼎沸的煙火下悄然暈染開一絲不祥的暗紅,卻被更洶涌的武道激情暫時壓下。
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聚焦于三座擂臺——那里,才是淬煉真金的熔爐核心!
趙鐵柱如山岳般矗立擂中,古銅色的身軀在斗場燈光下反射著金屬般的光澤。
他腳下,合金地面又多出幾處凹陷,那是被他一拳一腳轟飛挑戰者的印記。
他抱臂睥睨,聲如滾雷:“下一個!還有沒有帶種的?!”
回應他的,是一道青衫磊落的身影,如同流云般飄然落于擂臺之上。
來人年約四旬,面容清癯,三縷長須飄灑胸前,眼神溫潤平和,不見絲毫煙火氣。
他身著一襲洗得發白的青色道袍,背負一柄古樸的松紋木鞘長劍,行走間氣息圓融,仿佛與周遭天地融為一體。
“武當,云鶴。”道人打了個稽首,聲音清朗,如同山澗清泉,“請趙師傅指教。”
“武當?”趙鐵柱銅鈴大眼一瞪,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老子最煩你們這些耍太極的,軟綿綿,沒勁!來,吃老子一拳!”
他根本不給云鶴回禮的機會,腳下猛地一踏,擂臺轟然震動!
他龐大的身軀如同出膛的攻城錘,右拳帶著撕裂空氣的惡風,毫無花哨地直搗云鶴面門!
拳未至,狂暴的拳壓已將云鶴的道袍吹得緊貼身體!
面對這足以轟塌城墻的剛猛一拳,云鶴真人眼中波瀾不驚。
他身形未動,只是左腳微微后撤半步,身體重心隨之流轉,如同風中柔柳。
右手拂塵不知何時已搭在左腕之上,銀絲根根垂落,似松非松。
就在趙鐵柱鐵拳即將臨體的剎那!
云鶴動了!
他搭著拂塵的左手極其輕柔地向前一引,并非硬接,而是如同情人撫過花瓣般,輕柔地搭在了趙鐵柱那勢若奔雷的拳腕外側!
同時,身體如同被拳風吹動的柳絮,順著拳勢,極其自然地、流暢無比地向后飄退半步!
一搭,一退,渾然天成!
趙鐵柱那足以開山裂石的一拳,仿佛打在了空處!
狂暴的拳勁如同泥牛入海,被那輕柔的一搭一引,巧妙地引偏了方向,擦著云鶴的身體轟在了空處!
巨大的慣性甚至帶得趙鐵柱向前一個趔趄!
“嗯?!”趙鐵柱眼中閃過一絲錯愕,隨即化為更盛的怒火!“裝神弄鬼!”
他怒吼一聲,雙拳齊出!拳影如狂風暴雨,帶著呼嘯的勁風,瞬間籠罩云鶴周身!
每一拳都蘊含千鈞之力,足以將精鋼砸成鐵餅!
云鶴真人身形在拳影中搖曳,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
他腳步踩踏著玄奧的方位,每一次移動都只在方寸之間,卻總能間不容發地避開拳鋒最盛處。
手中拂塵銀絲飄灑,每一次輕搭、引帶、卸轉,都精準無比地落在趙鐵柱拳勢轉換的節點,或手腕,或肘彎,或肩頭!
太極云手·歸墟勁!
柔水定風波,四兩撥千鈞!
擂臺上呈現出極其怪異的畫面:
狂暴如蠻荒巨獸的趙鐵柱,拳風呼嘯,力可開山,卻始終沾不到那青衫道人的一片衣角!
云鶴真人如同穿花蝴蝶,在狂暴的拳影中閑庭信步,拂塵輕揮,便將那足以轟塌山岳的力量引偏、卸開、導入腳下擂臺!
他每一次看似輕描淡寫的搭手,都讓趙鐵柱感覺如同打在一團不受力的棉花上,空耗氣力,憋屈得想要吐血!
“給老子停下!”趙鐵柱久攻不下,狂性大發!
他猛地深吸一口氣,全身古銅色的肌肉如同充氣般再次鼓脹,皮膚下的血管根根凸起如同虬龍!
他放棄所有技巧,雙臂張開,如同巨熊抱樹,帶著碾碎一切的蠻橫氣勢,朝著云鶴合身猛撞過去!——不動金剛·撼山撞!
這一撞,凝聚了他畢生橫練功力,氣勢磅礴,躲無可躲!
云鶴真人眼中精光一閃,終于不再只是閃避卸力!
他身形微沉,腳下踏出一個渾圓的太極樁,左手拂塵猛地向上一揚,萬千銀絲如同活了過來,根根繃直如針,瞬間纏繞上趙鐵柱撞來的雙臂!
同時,右手捏了個古樸的劍指,指尖凝聚起一點深藍如海的歸墟勁力,無聲無息地點向趙鐵柱膻中大穴!——太極歸墟·攬雀尾·點海眼!
柔韌的拂塵銀絲如同深海巨藻,瞬間纏住趙鐵柱的雙臂,雖無法阻止其沖勢,卻極大地遲滯了他的速度,并不斷卸去那磅礴的沖擊力!
而云鶴那點向膻中的劍指,才是真正的殺招!
歸墟勁力凝于一點,深藍光芒內斂,直指趙鐵柱一身橫練硬功的罩門所在!
趙鐵柱只覺得雙臂如同陷入粘稠無比的海藻泥沼,沖勢驟減!
更讓他驚駭的是,那點深藍指勁未至,一股陰柔冰冷、仿佛能滲透骨髓的勁力已然隔空襲來,讓他引以為傲的、如同銅墻鐵壁般的膻中穴區域,竟傳來一陣強烈的刺痛與滯澀感!
那是罩門被鎖定的本能預警!
“吼!”生死關頭,趙鐵柱爆發出野獸般的怒吼,強行扭轉身軀,用肩胛骨最厚實的肌肉硬抗那點海眼指勁!
同時,凝聚全身力量于肩頭,如同蠻牛般繼續猛頂!
噗!
云鶴的劍指,點在了趙鐵柱厚實的肩胛骨上!深藍歸墟勁力瞬間透入!
嗤啦——!
一聲如同熱刀切牛油的聲音響起!
趙鐵柱那刀槍不入的古銅色皮膚上,竟被指勁點破了一個針尖大小的孔洞!
一絲深藍色的勁力如同跗骨之蛆,瞬間鉆入他體內,沿著經脈瘋狂侵蝕、瓦解他那引以為傲的橫練罡氣!
“啊!”趙鐵柱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龐大的身軀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沖勢瞬間瓦解,踉蹌著向后退去,每一步都在合金擂臺上留下深深的腳印!
他捂著肩頭,臉色瞬間變得煞白,氣息急劇萎靡,那層古銅色的光澤也黯淡下去。
罩門雖未被直接破去,但歸墟勁力的侵蝕,已重創了他的橫練根基!
云鶴真人收指而立,拂塵銀絲垂落,氣息依舊平和如初。
他看著臉色慘白、氣息紊亂的趙鐵柱,微微頷首:“承讓。趙師傅橫練功夫登峰造極,貧道取巧了。”
趙鐵柱死死盯著云鶴,眼中充滿了不甘與一絲難以言喻的頹然。
他張了張嘴,最終只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轉身,步履蹣跚地走下擂臺。
千帆集本土武者心中的“不動金剛”,終被武當云手以柔克剛,撼動根基!
索菲亞驚魂未定地坐在地板上,緊緊抱著她那冒著黑煙的工具箱,厚厚鏡片后的眼睛警惕又好奇地打量著眼前赤足晃悠的汐,以及那位戴著冰冷青銅鬼面的敖青。
“謝…謝謝你們救我…”她小聲囁嚅著。
汐蹲下來,湛藍的大眼睛好奇地湊近工具箱里散落的水母殘骸和那瓶粘稠的暗紅樣本:“哇!你真的把深淵的壞東西塞進鐵疙瘩里啦?不怕它爆炸嗎?”
敖青青銅鬼面下的目光落在索菲亞身上,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輕輕敲擊,發出沉悶的“叩叩”聲,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南美來的小姑娘。逆向解析歸墟幽熒的空間結構,強行拘束深淵湮滅之力…想法很大膽,手法很粗糙,膽子…更大。”
他的聲音透過面具,帶著金屬的質感,聽不出喜怒,“你可知,你玩的這把火,燒死你自己只是小事,若失控,足以將半個千帆集拖入空間亂流?”
索菲亞小臉一白,手指絞緊了衣角:“我…我只是想找到一種更強的能量…一種能保護家園的力量…我計算過穩定性閾值…”
“計算?”敖青的聲音帶著一絲嘲弄,“深淵的湮滅意志,豈是凡俗的公式可以計算?它混亂、貪婪、不可控。你的‘玩具’,在真正的深淵存在眼中,不過是孩童揮舞的燒火棍。”
他話鋒一轉,語氣中卻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玩味:“不過…能將燒火棍捅出空間裂縫,也算有幾分歪才。歸墟海國,對一切能‘制衡’的力量,都抱有研究的興趣。”
汐在一旁點頭如搗蒜:“就是就是!敖青大人最喜歡研究稀奇古怪的東西啦!比那些冷冰冰的冰塊臉強多了!”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旁邊閉目養神的李素裳。
李素裳懷抱寒玉劍匣,月白劍袍纖塵不染,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但就在索菲亞提到“保護家園的力量”時,她微闔的眼瞼幾不可查地顫動了一下。
當敖青說出“制衡”二字,她身周那冰寒的秩序力場,溫度似乎又降低了幾分。
昆侖的秩序,不容任何可能失控的“雜質”。
索菲亞聽出了敖青話中隱含的招攬與警告,小臉緊繃,不知如何回應。
就在這時,擂臺方向傳來一陣騷動。
一號擂臺的邊緣,伽內什枯瘦的身軀躺在擔架上,氣息微弱。
他胸前麻布僧衣被暗金色的血液浸透,面如金紙,但那雙眼睛,依舊保持著枯寂而平靜的光澤。
張松溪真人親自守在擔架旁,歸墟勁力化作涓涓細流,溫養著他受創的精神本源。
幾名武當弟子小心翼翼地處理著他手腕上碎裂的念珠傷口。
“大師,安心休養,精神之創需靜心調愈。”張松溪溫聲道。
伽內什微微轉動眼珠,目光落在張松溪臉上,嘴唇翕動,聲音微弱卻清晰:“菩提…非樹…明鏡…非臺…心燈…未滅…。”
他艱難地抬起那只未被重創的左手,顫抖著,從沾滿血跡的破碎念珠中,艱難地摘下唯一一顆完好無損、且沾染著他暗金色血液的深褐色念珠。
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那顆染血的念珠,遞向張松溪。
“此珠…染貧僧…心頭佛血…承…琉璃坑…一絲…未散…守護…意念…贈予…有緣…薪火…”話未說完,他再次咳出暗金血液,昏死過去。
張松溪鄭重接過那顆溫熱的、染著暗金佛血的念珠。
珠子入手沉甸甸,仿佛蘊含著伽內什畢生的堅韌與對琉璃坑群雄護道意志的感懷。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珠內一絲微弱卻極其精純的、融合了佛性悲憫與守護執念的精神烙印。
擔架被抬離。
張松溪手握佛血念珠,目光掃過喧囂的斗場,最終落向鼎壁最高層那道深灰色的身影。
他指尖微動,一股柔和的歸墟勁力包裹著念珠,化作一道不起眼的淡藍流光,悄無聲息地射向林默所在的陰影角落。
鼎壁高處,林默抬手,穩穩接住那道淡藍流光。
染血的菩提珠入手溫熱,伽內什最后的話語仿佛在他耳邊回響。
焚爐真眼注視下,珠內那絲守護意念雖微弱,卻如同黑暗中的燭火,堅韌不滅。
他將念珠握緊,感受著那份沉重,目光再次投向下方——三號擂上,云鶴真人飄然下臺,趙鐵柱黯然離場;
貴賓席上,索菲亞如同受驚的小獸,身處歸墟與昆侖目光的交匯點;
而暗處,深淵的爪牙如同毒蛇,在陰影中游弋,伺機而動。
包三眼金石般的聲音再次響起,宣告著新的戰斗:
“云手化勁撼金剛,佛血染珠證菩提。
淵鱗藏光隱驚雷,薪火引路…待新局!”
新的風暴,已在醞釀。
林默知道,這看似鼎沸的武道熔爐,淬煉的不僅是臺上的勝負,更是這煙火人間,能否在深淵與圣地的夾縫中,點燃屬于自己的燎原星火。
他握緊玄岳鎮獄刃的刀柄,暗金龍脊在布囊中,發出一聲低沉而渴望的嗡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