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槎如一道愈合的傷疤,在歸墟幽邃的藍中沉默疾行。
船體結晶壁上蛛網般的裂痕,無聲訴說著霜河劍氣與深海權柄碰撞的余威。
艙內彌漫著海水腥咸與能量灼燒后的焦糊味,眾人調息,氣氛沉凝如鉛。
林默盤坐船頭,薪盡鎮岳刀橫于膝上,刀身那道被天霜劍氣擦過的裂痕邊緣,凝結著一層細密的冰晶,寒意刺骨。
他指尖拂過冰晶,焚爐真眼暗金流轉,細微的高頻粒子在指端跳躍,無聲湮滅著侵入刀魂的昆侖寒氣。
掌心血月烙印灼痛依舊,深處那縷薪盡真意卻如淬火后的精鋼,在方才斬破噬月、直面天霜的生死搏殺中,凝練了一分。
他抬眼,目光穿透星槎流溢的星輝,投向深不見底的前方。歸墟臺已過,這片海,更深,更詭。
“歸墟之眼,不過是海國門戶。”袁天罡灌了口酒,渾濁的老眼映著船外光怪陸離的深海奇景,聲音沙啞,“真正的‘墟’,是舊紀元的墳場,萬武歸流之地。”
他青竹杖點了點腳下流淌星輝的船板,“老烏龜這星槎,能帶我們淌過外圍的‘死水’,可前面…懸圃碎片快到了。”
懸圃?眾人心頭一凜。這名字帶著上古神話的縹緲與沉重。
仿佛印證袁天罡的話語,前方幽暗的海水陡然變得“粘稠”。
無數細碎的、散發著微弱熒光的塵埃狀物質彌漫其中,如同宇宙星塵沉入了深海。
星槎的速度明顯減緩,船體星輝與這些塵埃接觸,發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滋滋聲,光芒被緩慢侵蝕、吸收。
“歸墟塵燼,”張松溪真人拂塵輕擺,眉頭微蹙,“舊紀元文明崩解后的殘渣,蘊含駁雜混亂的毀滅意念,能污穢法器,侵蝕神魂。萬勿以神識外探。”
玄苦大師雙手合十,九顆菩提珠懸浮身前,溫潤佛光形成一個柔和的光罩,將靠近的塵燼無聲凈化、推開。“劫灰障目,亦是心魔資糧。持心如鏡,方見真途。”
星槎如同陷入泥沼,在死寂的塵燼之海中艱難穿行。
時間失去了刻度,只有船體星輝被不斷蠶食的微光和眾人沉穩的呼吸。壓抑、沉重,仿佛航行在文明的墓道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粘稠的塵燼海,豁然裂開一道巨大的、不規則的缺口!
缺口之外,并非幽暗的海水,而是一片無法言喻的奇景——
無數巨大的、棱角分明的金屬或晶體碎片,如同被無形巨力撕扯、揉碎的山脈,懸浮在一種粘稠如液態琥珀的深金色能量流中。
這些碎片大的如島嶼,小的如房屋,形態各異:
有斷裂的青銅巨柱,纏繞著凝固的能量電弧;
有傾覆的琉璃宮殿穹頂,折射著迷離破碎的光;
有扭曲變形的金屬巨獸殘骸,利齒獠牙猙獰;
更有無數說不出材質、布滿奇異符文的巨大板塊,在能量流中緩緩沉浮、碰撞。
整個空間充斥著一種凝固的毀滅與荒誕的壯美,破碎的仙境,文明的墳場。
“懸圃…碎片…”瓦列里低聲呢喃,靛藍圖騰在臂上明滅不定,仿佛感受到這片死寂空間中殘留的恐怖能量余波。
“星槎只能到此。”汐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她指尖的魚骨匕光芒黯淡,“前面是‘守陵人’的地盤,他們的‘門’,只認‘活火’。”
她大眼睛看向林默,目光落在他掌心跳動不息的血月烙印上,帶著深海生靈特有的好奇與一絲敬畏。
活火?眾人目光聚焦林默。
袁天罡青竹杖重重一頓:“小子,亮燈!叩門!”
林默深吸一口氣,壓下血月烙印的灼痛與這片死寂空間帶來的沉重壓抑感。
他緩緩抬起左手,五指張開,掌心向上。
嗡——!
沉寂的懸圃碎片空間,仿佛被投入一顆火星!
血月烙印驟然爆發出刺目的、帶著邪異侵蝕感的暗紅光芒!但緊接著,烙印深處那縷新生的薪盡真意被徹底點燃!
一點純粹、凝練、蘊含著焚燼萬劫與大地厚重氣息的暗金火苗,自烙印中心升騰而起!
暗紅邪光與暗金薪火,在林默掌心劇烈沖突、糾纏、旋轉!
一股既混亂毀滅又蘊含著新生涅槃的矛盾氣息,如同投入油鍋的水滴,瞬間打破了這片凝固墳場的死寂!
嗤嗤嗤!
周圍粘稠的深金色能量流如同活了過來,瘋狂地朝著林默掌心的“活火”匯聚、擠壓!
巨大的懸浮碎片在能量流的涌動下微微震顫,發出沉悶的呻吟。
轟隆隆!
正前方,一塊形如斷裂巨碑、通體黝黑、布滿螺旋紋路的巨大碎片中央,無數深金色能量流匯聚、坍縮!
一道高達十丈、邊緣流淌著熔金般液體的巨大門戶,在劇烈的能量波動中轟然洞開!
門戶內部,是旋轉扭曲的、更深邃的暗金色漩渦,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吸力與古老蒼茫的威壓!
“懸圃·器冢門!”袁天罡低喝,“門后三關,器、魂、道!過了,才能見守陵人!”
話音未落,那洞開的熔金巨門之中,異變再生!
咻!咻!咻!
三道身影,如同從熔爐中躍出的烙鐵,裹挾著熾熱的氣浪與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悍然沖出巨門!
它們并非血肉之軀,而是三具人形的金屬造物!
第一具,高約丈二,通體由無數大小不一的青銅甲片鉚接而成,關節處噴吐著暗紅的能量流。
其雙臂并非手掌,而是兩柄造型古樸、刃口流轉著高頻粒子切割藍芒的青銅巨劍!
行動間,甲片摩擦如金鐵交鳴,帶著戰場殺伐的慘烈煞氣!
它沉重的腳步踏在懸浮的碎片上,碎片震顫,目標直指林默!——青銅劍俑·刈鋒!
第二具,體型纖細流暢,材質是某種啞光的黑色合金,關節靈活如蛇。
它沒有武器,但雙臂前端延伸出數十條細長、頂端閃爍著猩紅光點的金屬觸須!
觸須舞動,發出高頻嗡鳴,空氣被切割出道道漣漪!
它無聲無息地懸浮而起,猩紅的電子眼鎖定了玄苦大師身前的九顆菩提珠,觸須尖端紅芒大盛,一股針對精神意念的貪婪吸力驟然爆發!——噬魂傀·掠念!
第三具,最為詭異。它像是由無數破碎的鏡子拼接而成的人形,材質是流動的液態金屬與凝固的深藍晶體混雜。
身體表面不斷扭曲、變幻,折射出周圍混亂的光影,更倒映出在場每一個人的身影,只是那倒影扭曲、猙獰,如同心魔具現!
它沒有明確的攻擊目標,只是站在那里,身體表面的鏡像不斷變幻,一股令人心煩意亂、神魂動搖的詭異力場彌漫開來!——萬象鏡魔·亂神!
“器冢守門傀!”袁天罡瞳孔一縮,“小心!它們吞噬武道殘念而生,招式狠絕!”
“吼!”非洲戰士率先咆哮,深紫色圖騰在胸膛如火山噴發!
面對那踏碎虛空、雙劍劈斬而來的青銅劍俑“刈鋒”,他毫無懼色,不退反進!
沉重的錨鏈環被他雙手掄圓,不再是投擲,而是如同狂野戰舞的延伸!
他腳下踏著充滿原始韻律的步伐,每一次落腳都仿佛撼動大地,粗壯的腰身擰轉如巨蟒,將全身爆炸性的力量層層傳遞至雙臂!
“祖靈戰舞·裂山崩!”
錨鏈環帶著撕裂空間的尖嘯,不再是簡單的拋物線,而是劃出一道充滿野性力量感的螺旋軌跡,如同開天巨神掄起的戰錘,狠狠砸向刈鋒劈來的青銅巨劍!
原始蠻力對撞機械殺伐!鐺——!!!震耳欲聾的巨響伴隨著刺目的火星在深金色空間中炸開!
非洲戰士腳下的碎片猛地一沉,而刈鋒沉重的身軀竟被這狂猛一擊砸得踉蹌后退,雙臂巨劍嗡嗡震顫!
“凍土!葬!”瓦列里低沉的咆哮如同西伯利亞的寒風。
面對那懸浮空中、無數猩紅觸須如毒蛇般刺向玄苦大師菩提佛光的“掠念”,他魁梧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速度!
靛藍圖騰瞬間覆蓋全身,甚至蔓延至腳下的懸浮碎片!
雙拳緊握,極致的凍氣不再是防御的冰盾,而是化作兩股咆哮的冰寒洪流,如同兩條凍土荒原上奔騰的冰龍,帶著埋葬萬物的酷烈意志,狠狠轟向掠念!
喀嚓嚓!
無數激射的猩紅觸須瞬間被幽藍堅冰覆蓋、凍結!刺向菩提佛光的軌跡戛然而止!
恐怖的凍氣甚至順著觸須向上蔓延,直逼掠念的核心!
掠念的電子眼瘋狂閃爍,發出尖銳的警報聲,試圖掙脫冰封,動作卻變得無比僵硬遲緩!
張松溪真人拂塵揮灑,歸墟勁力化作無形的柔韌絲網,層層疊疊籠罩向那不斷扭曲變幻、散發精神污染的“亂神”。
太極云手虛按,試圖以柔克剛,撫平那混亂的鏡像力場,護住眾人心神。
玄苦大師口誦真言,九顆菩提珠佛光大盛,化作九點金芒,圍繞著被凍氣暫時困住的掠念旋轉飛舞。
每一顆珠子都射出一道凝練的佛光,如同金針,刺向掠念猩紅的電子眼和關節要害!
佛光中蘊含著枯禪僧燃魂的破魔意志,專克邪穢!
而此刻,那被非洲戰士一記“裂山崩”砸退的青銅劍俑刈鋒,仿佛被徹底激怒!
它沉重的身軀穩住,雙臂巨劍驟然交叉于胸前,劍身上那些古樸的符文次第亮起,高頻粒子切割藍芒暴漲!
一股撕裂萬物的慘烈劍意瘋狂凝聚!
它腳下猛地一踏,身下巨大的金屬碎片轟然炸裂!
借助這股狂暴的反沖力,它龐大的身軀化作一道撕裂空間的青銅殘影,雙劍交叉,帶著斬斷山岳的決絕氣勢,再次撲向非洲戰士!速度比之前快了數倍!
“小心!”林默焚爐真眼瞬間捕捉到那狂暴的殺機!非洲戰士舊力剛去,新力未生!
無需猶豫!林默一步踏出,薪盡鎮岳刀嗆然出鞘!刀身龍脊裂痕中土黃星點與暗金鋒芒同時亮起!
他沒有直接硬撼刈鋒那裂山斷岳的雙劍交叉斬,焚爐真眼早已看穿其力劈軌跡的瞬間僵直!
刀光并非直刺,而是如同鬼魅般貼著刈鋒狂暴沖來的青銅巨劍劍脊切入!
刀勢輕靈詭譎,軌跡刁鉆如毒蛇吐信!刀鋒之上,高頻粒子湮滅藍芒凝聚于一點!
“薪盡·無回·點星!”
嗤——!
一聲輕微卻刺透金鐵交鳴的銳響!
薪盡鎮岳刀的刀尖,精準無比地點在刈鋒右臂巨劍與青銅甲胄連接的、一個被焚爐真眼瞬間解析出的能量節點薄弱處!
這一點,蘊含了湮滅粒子最極致的穿透力與薪盡刀魂的厚重爆發!
咔嚓!
一聲清脆的碎裂聲!
刈鋒右臂那柄巨大的青銅劍,竟從連接處齊根斷裂!
沉重的劍身旋轉著飛了出去,狠狠砸進遠處一塊懸浮的琉璃碎片中,轟然炸裂!
“吼——!”刈鋒龐大的身軀猛地一頓,電子眼中紅光狂閃,發出非人的、充滿金屬摩擦感的痛苦咆哮!斷臂處能量流紊亂噴射!
非洲戰士壓力驟減,怒吼一聲,錨鏈環再次掄起,帶著無匹的野性力量,狠狠砸在刈鋒失去平衡的胸膛!
砰!
沉重的青銅身軀被砸得倒飛出去,撞在另一塊巨大的金屬殘骸上,深陷其中,火花四濺,暫時失去了行動能力。
另一邊,在瓦列里凍氣壓制與玄苦佛光穿刺下,噬魂傀“掠念”的猩紅電子眼終于被一道凝練佛光洞穿!
它發出一聲凄厲的電子尖嘯,身體劇烈抽搐,無數觸須無力垂下,周身能量波動迅速黯淡下去。
而那“亂神”,在張松溪真人綿長無盡的歸墟勁力纏繞下,如同陷入無形泥沼。它身體表面瘋狂變幻的鏡像越來越慢,最終定格成一幅幅扭曲破碎的畫面,力場消散,變成了一堆靜靜懸浮的、失去活性的液態金屬和晶體混合物。
熔金巨門依舊矗立,門內漩渦緩緩旋轉,散發出更加強大的吸力與蒼茫氣息。
門前的戰斗塵埃落定,唯有懸浮的碎片和深金色的能量流見證著方才的搏殺。
林默收刀而立,焚爐真眼看向那幽深的門戶。
掌心的血月烙印與薪盡真意依舊在沖突、糾纏,如同他此刻的處境。
器冢之門已開,魂淵與道途在前。
袁天罡走到他身邊,看著那洞開的巨門,渾濁的老眼中閃過一絲罕見的凝重,低聲道:
“小子,門后的守陵人…他們守的,可不僅是墳。”
“懸圃殘火未熄,照見的,怕是比昆侖寒淵更刺骨的真相。”
“你掌中這燈,亮給誰看,可得想清楚了。”
薪火搖曳,照向門后深不見底的古老蒼茫。歸墟的棋局,懸圃的殘篇,正緩緩揭開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