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集的喧囂如同渾濁的海浪,拍打著地聽閣厚重的石門,卻滲不進“坤”字靜室分毫。
溫潤的地脈之氣流淌,滋養(yǎng)著傷體,也暫時壓制著洶涌的暗流。
然而,林默掌心血月烙印深處那絲被“歸墟之眼”引動的悸動,卻如同蟄伏的毒蛇,在地氣的撫慰下非但未平息,反而愈發(fā)清晰、滾燙,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薪盡境熔爐的運轉(zhuǎn),焚爐真意的灼熱與豎瞳粒子的冰冷在烙印的牽引下隱隱對沖。
“時候差不多了。”袁天罡抱著酒葫蘆,瞇著的眼睛突然睜開一條縫,渾濁的眸子里精光一閃而逝。
他青竹杖的杖尖不再無意識點地,而是輕輕一頓。
篤!
一聲沉悶的嗡鳴,極其輕微,卻仿佛敲在靜室內(nèi)每個人的心頭。縈繞玉床的地氣微微一滯,隨即恢復(fù)流動。
“老烏龜?shù)拇摰搅恕!痹祛膏洁熘酒鹕恚炝藗€懶腰,骨頭節(jié)發(fā)出噼啪脆響。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靜室外隱約傳來一陣奇異的、如同深海巨鯨低吟般的號角聲。
那聲音悠遠、低沉,帶著磅礴的水汽與古老的韻律,穿透了地聽閣的層層阻隔,清晰地傳入靜室!是歸墟潮音螺的鳴響!
幾乎在號角聲響起的同時——
轟!轟!轟!
地聽閣厚重的外墻猛地傳來幾聲沉悶的爆炸!劇烈的震動讓整個地下空間簌簌落塵!
山河盤上的“山川”浮雕劇烈晃動,幾條銀線瞬間繃斷!刺耳的警報蜂鳴在甬道中凄厲響起!
“敵襲!東墻、北墻!是‘蝕金水’!破陣了!”包三眼急促的聲音通過石壁上的傳音孔洞傳來,帶著一絲氣急敗壞!
蝕金水!能腐蝕絕大多數(shù)能量屏障與合金的歹毒液體!
驚鴻派果然按捺不住了!而且竟能這么快鎖定位置,甚至找到了地脈迷陣的薄弱點進行強攻!
“他娘的!陰魂不散!”瓦列里猛地站起,靛藍熊首圖騰瞬間在臂膀上亮起刺目的寒光!極寒凍氣不受控制地彌漫開來,在溫玉床邊緣凝結(jié)出一層薄霜!
非洲戰(zhàn)士一把抄起膝前的錨鏈環(huán),深紫色圖騰如同燃燒的熔巖覆蓋全身,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充滿野性怒意的咆哮!
兩人如同被激怒的兇獸,瞬間進入戰(zhàn)斗狀態(tài)!
張松溪真人臉色一沉,拂袖間太極氣勁流轉(zhuǎn),護住玉床上的清微道人。
玄苦大師合十的雙掌驟然分開,九顆殘破菩提珠懸浮而起,溫潤佛光暴漲,化作一道堅韌的金色光罩,瞬間籠罩整個靜室!
佛光中,枯禪僧燃魂鎮(zhèn)獄的悲憫意志與地脈的厚重交融,硬生生頂住了爆炸傳來的沖擊波!
林默瞳孔驟縮!掌心血月烙印在驚鴻派襲擊與歸墟潮音螺鳴響的雙重刺激下,灼痛瞬間達到頂點!
薪盡境的熔爐轟然加速!左臂包裹的粗布下,幽藍紋路光芒大盛,高頻粒子湮滅的恐怖波動不受控制地逸散出來,將身側(cè)的金屬墻壁無聲汽化出一個小洞!
“小子!收心!”袁天罡厲喝一聲,青竹杖閃電般點出,杖尖帶著一股厚重溫和的地脈之力,精準地戳在林默左肩井穴!
嗡!
一股沉凝如山岳的力量涌入,如同大地承托萬物,瞬間將林默體內(nèi)即將暴走的熔爐之力強行壓回!
但袁天罡自己也是悶哼一聲,枯瘦的身軀晃了晃,顯然強行壓制薪盡境的反噬并不輕松。
“走!”袁天罡當機立斷,青竹杖指向靜室后方一處不起眼的石壁,“地道!直通‘海市’碼頭!”
他話音未落,靜室厚重的石門轟然巨響!
門板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蝕出幾個大洞!幾道幽綠、帶著強烈腐蝕性能量波動的梭鏢毒刺,如同毒蛇般電射而入!
更有一道凝聚如實質(zhì)的墨綠色精神沖擊,無視物理阻隔,帶著惡毒的詛咒意念,直刺林默識海!
驚鴻本人雖未現(xiàn)身,但這熟悉的狠辣手段,必是她的“影刺·附骨之蛆”與精神毒刺無疑!
“阿彌陀佛!”玄苦大師低喝,懸浮的菩提珠光芒大盛,佛光屏障劇烈波動,勉強擋下梭鏢毒刺!
但那道精神毒刺卻異常刁鉆,竟穿透佛光,眼看就要刺入林默眉心!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嘩啦啦——!!!
一陣宏大、空靈、仿佛來自深海之淵的潮汐之聲,毫無征兆地在靜室內(nèi)響起!
這潮聲并非來自外界,而是直接在眾人精神識海中回蕩!
歸墟潮音·海妖悲歌!
潮聲所過之處,那道歹毒的精神毒刺如同撞上了無形的滔天巨浪,瞬間扭曲、潰散!
就連靜室外驚鴻派殺手們狂暴的殺意,都仿佛被這浩瀚深邃的潮音沖刷得遲滯了一瞬!
一道赤著雙足、肌膚如蜜的身影,如同踏著無形的潮汐之階,竟從靜室后方袁天罡所指的那面石壁中“穿”了出來!正是歸墟天下行走——汐!
她手中那柄奇異的魚骨匕正散發(fā)著柔和的幽藍光芒,匕身流淌的水紋仿佛活了過來,與回蕩在眾人識海中的潮汐之音完美共鳴!
“敖伯伯的船到啦!快跟我來!”汐的聲音清脆悅耳,帶著海風(fēng)般的活力,瞬間沖淡了室內(nèi)的肅殺。她魚骨匕朝著那面石壁虛虛一劃!
石壁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露出后面一條幽深、潮濕、通向未知的甬道!濃烈的海腥味撲面而來!
“走!”袁天罡沒有絲毫猶豫,青竹杖一點地面,率先沖入甬道!
張松溪真人太極柔勁卷起清微道人,緊隨其后!
玄苦大師佛光一卷,裹住九顆菩提珠與瓦列里、非洲戰(zhàn)士,閃身而入!
林默被那潮汐之音一震,識海中驚鴻的精神毒刺被驅(qū)散,神智為之一清。
他最后看了一眼靜室石門方向,熔金幽藍的眼中殺意與決絕交織,但終究強壓下翻騰的熔爐之力,緊握“鎮(zhèn)岳”,轉(zhuǎn)身沖入甬道!
汐嘻嘻一笑,魚骨匕光芒一斂,如同靈巧的海豚,最后一個滑入甬道。在她身影消失的剎那,那蕩漾的石壁瞬間恢復(fù)原狀!
轟隆!
幾乎同時,靜室石門被徹底腐蝕洞開!幾道墨綠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撲入!為首一人青銅面具森冷,正是驚鴻!
她看著空無一人的靜室,感受著空氣中殘留的歸墟潮音氣息,面具下的眼眸爆發(fā)出刺骨的怨毒與一絲忌憚!
“歸…墟!”冰冷的字眼從她齒縫間擠出。
潮濕陰冷的地道蜿蜒向下,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海腥味與泥土的芬芳。腳下是濕滑的苔蘚,兩側(cè)石壁滲著水珠。
歸墟潮音螺那悠遠低沉的號角聲,仿佛就在前方指引方向。
汐如同回到水中的魚兒,赤足點在濕滑的地面上輕盈無比,魚骨匕在指尖靈活轉(zhuǎn)動,幽藍光芒照亮前路,驅(qū)散著甬道的陰森。
她一邊帶路,一邊好奇地回頭打量著眾人,目光在林默緊裹的左臂和“鎮(zhèn)岳”刀上停留最久。
“你就是那個把‘鬼燈塔’捅了個窟窿的林默?好厲害!”她大眼睛忽閃忽閃,毫不掩飾驚嘆,“敖伯伯說那刀上的‘鎮(zhèn)’字快碎啦,還能用嗎?痛不痛?”
林默沉默,只是握刀的手更緊了些。掌心的烙印在靠近汐時,那絲悸動似乎被潮汐之音撫平了些許。
“汐姑娘,此番多謝歸墟援手。”張松溪真人聲音依舊虛弱,但禮數(shù)周全。
“不客氣不客氣!”汐擺擺手,笑容燦爛,“敖伯伯說啦,你們是‘鑰匙’和‘鎖’,可不能便宜了那些毒蜘蛛和鐵罐頭!”
鑰匙?鎖?眾人心頭微動。
前方隱約傳來光亮與喧囂的海浪聲。甬道盡頭,豁然開朗!
眼前是一個巨大的、半天然半人工的隱秘洞窟碼頭。
洞頂垂落著發(fā)光的鐘乳石,幽藍的光芒照亮了下方波光粼粼的海水。
一艘造型奇特的舟船靜靜停泊在碼頭邊——船體并非木質(zhì)或金屬,而是由無數(shù)巨大的、流轉(zhuǎn)著幽藍光澤的深海水母傘蓋層層疊疊編織而成!
船身柔軟而充滿彈性,隨著海浪微微起伏,傘蓋邊緣散發(fā)著柔和的熒光,照亮了周圍的海水。
這便是歸墟海國的交通工具——幽熒水母舟!
舟船旁,站著那位身著深藍海紋長袍、臉覆青銅鬼面的歸墟鎮(zhèn)海使——敖青。
他雙手攏于袖中,身姿挺拔如礁石,深邃的目光透過面具,平靜地注視著奔逃而來的眾人。
那枚巨大的歸墟潮音螺懸浮在他身側(cè),低沉悠遠的號角聲正是由此發(fā)出。
“登船。”敖青的聲音低沉而直接,如同深海潛流。
無需多言,眾人迅速踏上那柔軟而富有彈性的水母舟船體。
瓦列里和非洲戰(zhàn)士警惕地守在船尾。張松溪將清微道人安置在船體中央最平穩(wěn)的位置。
玄苦大師盤坐一旁,九顆菩提珠懸浮,佛光與船體散發(fā)的幽藍熒光交融,形成一層薄薄的守護光暈。
就在林默踏上船體的剎那——
嗖!嗖!嗖!
數(shù)道墨綠色的流光,如同附骨之蛆,竟從他們剛剛離開的甬道口電射而出!是驚鴻派的毒刺!她們竟追到了這里!
驚鴻的身影出現(xiàn)在洞口,青銅面具在幽藍熒光下顯得格外猙獰。她手中峨眉刺幽光暴漲,顯然要發(fā)動最后的阻截!
敖青青銅鬼面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他攏在袖中的右手微微抬起。
嗡——!
懸浮的歸墟潮音螺猛地一震!號角聲驟然變得高亢、尖銳!
不再是悠遠的鯨歌,而是如同億萬深海狂鯊?fù)瑫r嘶鳴!
恐怖的音波化作肉眼可見的、扭曲空氣的環(huán)形沖擊,瞬間擴散!
歸墟潮音·狂鯊怒濤!
噗!噗!噗!
激射而來的毒刺在恐怖的音波沖擊下,如同撞上無形的鋼鐵礁石,瞬間扭曲、爆碎!
驚鴻本人如遭重擊,悶哼一聲,身形劇震,踉蹌后退!她身后的幾名殺手更是七竅流血,慘叫著倒飛出去!
敖青不再看洞口方向,右手食指對著驚鴻的方向,凌空輕輕一點。
一枚巴掌大小、通體由幽藍深邃的珊瑚雕琢而成、表面天然生有水波般流動紋路的令牌,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驚鴻面前!
令牌之上,只有一個古拙遒勁、仿佛由海水凝成的篆字:
【墟】!
歸墟令!
令牌懸浮在驚鴻面前,散發(fā)著冰冷而浩瀚的歸墟威壓,如同整個深海的力量鎮(zhèn)壓而下!
驚鴻面具下的瞳孔驟然收縮!她死死盯著那枚令牌,握著峨眉刺的手因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
歸墟令現(xiàn),代表歸墟圣地正式插手!任何攻擊持令者及其庇護對象的行為,都將被視為對歸墟圣地的宣戰(zhàn)!
權(quán)衡只在剎那。驚鴻眼中怨毒、不甘、忌憚交織,最終化為一片冰冷的死寂。
她深深看了一眼水母舟上的林默,以及林默膝上那柄裂紋遍布的“鎮(zhèn)岳”刀,身影如同融入陰影的毒蛇,無聲無息地退回了甬道黑暗之中。
她手下的殺手也如同潮水般退去。
歸墟令懸停片刻,幽藍光芒一閃,化作一道流光,飛回敖青袖中。
“起航。”敖青的聲音依舊平靜無波。
幽熒水母舟周身熒光大盛,無數(shù)水母傘蓋同時鼓動!
整艘船如同擁有了生命,無聲無息地滑入幽暗的海水,速度越來越快,朝著洞窟外那片深邃未知的歸墟之海駛?cè)ァ?/p>
海市碼頭的幽藍熒光在身后迅速縮小、消失。
冰冷的海水包裹著船體,只有水母傘蓋散發(fā)的柔和光芒照亮著方寸之地。前方是無盡的黑暗與深邃,唯有歸墟潮音螺那低沉悠遠的號角聲,如同燈塔,指引著通往歸墟之眼的方向。
林默坐在船邊,低頭看著自己緊握“鎮(zhèn)岳”的右手。
掌心那輪血月烙印,在深海幽藍光芒的映照下,正散發(fā)著前所未有的、滾燙而清晰的悸動,仿佛一顆被喚醒的、沉睡于深淵的心臟,劇烈地搏動著,直指前方那未知的歸墟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