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冰冷的金屬音，帶著命運(yùn)齒輪轉(zhuǎn)動的無情轟鳴，繼續(xù)碾過建文元年的八月：

【張保歸營！】

【雄縣、鄚州失陷，潘忠、楊松授首，援軍盡滅，燕軍不日兵臨城下的噩耗……】

【如同瘟疫，瞬間席卷真定大營！】

【軍心……大亂！】

【恐慌……蔓延！】

【更致命的是——】

【南京的催命符，一道緊似一道！】

【措辭嚴(yán)厲！勒令耿炳文立刻合兵，主動出擊，與燕逆決戰(zhàn)！】

【不得……有誤！】

畫面聚焦：真定中軍大帳。耿炳文捧著那份來自南京、字字如刀的圣旨，雙手微微顫抖。

“傳令……”

他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

“命河間駐軍……”

“即刻拔營！渡滹沱河！”

“全軍……集結(jié)真定！”

“準(zhǔn)備……迎戰(zhàn)燕逆！”

“轟！”

奉天殿內(nèi)，勛貴們看著天幕上耿炳文那“果然”調(diào)兵的舉動，再想想藍(lán)玉之前的精準(zhǔn)預(yù)言，無不倒吸一口涼氣！這朱棣……竟真能料敵先機(jī)，將對手乃至對手背后的皇帝，都玩弄于股掌之間？！

天幕的視角拉遠(yuǎn)：

【滹沱河南岸，河間駐軍匆忙拔營，渡河北上！】

【舟楫相連，人馬喧囂！】

【原本互為犄角、穩(wěn)固如磐石的防線，因這倉促的調(diào)動，瞬間……門戶大開！】

【滹沱河北岸，真定城外，剛剛匯聚的十?dāng)?shù)萬大軍（含河間調(diào)回之兵），營盤相連，旗幟如云，看似聲勢浩大，實(shí)則……人心惶惶，陣腳未穩(wěn)！】

【八月二十四日。】

【燕軍前鋒，抵達(dá)無極縣！】

【朱棣并未急于進(jìn)攻。】

【其派出多股精騎哨探，如同梳篦般掃過真定外圍！】

【更——】

【捕獲樵夫、南軍潰兵數(shù)人！】

【嚴(yán)加訊問！】

【真定城內(nèi)糧草幾何？士氣如何？各營布防？將領(lǐng)心思？】

【耿炳文新調(diào)之軍駐扎何處？防備是否松懈？】

【事無巨細(xì)，盡在掌握！】

“好細(xì)的功夫！”魏國公徐達(dá)忍不住再次贊嘆，“兵臨城下，猶能靜心搜羅情報(bào)，洞察秋毫！此乃名將之基！”

曹國公李文忠也緩緩點(diǎn)頭：“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燕王深諳此道。”

冰冷的金屬音陡然轉(zhuǎn)厲：

【情報(bào)匯總！】

【戰(zhàn)機(jī)……已現(xiàn)！】

【八月二十五日！】

【燕王朱棣，親率主力，如同出柙猛虎，直撲滹沱河北岸——耿炳文大軍立足未穩(wěn)之處！】

【靖難之役……第一場主力決戰(zhàn)！】

【爆發(fā)！】

畫面在瞬間被血與火充斥！

滹沱河北岸！

震天的戰(zhàn)鼓撕裂長空！燕軍鐵騎如同黑色的狂潮，在朱棣“靖難！清君側(cè)！”的怒吼聲中，狠狠撞入朝廷大軍倉促集結(jié)、陣型松散的營盤！

箭矢遮天蔽日！

刀光映日生寒！

鐵蹄踏碎骨肉！

長矛洞穿胸膛！

猝不及防的朝廷兵士如同被割倒的麥子般成片倒下！驚慌失措的將領(lǐng)試圖組織抵抗，卻被洶涌的燕軍洪流瞬間沖垮！

耿炳文雖竭力嘶吼指揮，然軍心已散，敗勢如山崩！

左副將軍李堅(jiān)被燕軍驍將朱能陣斬！

右副將軍寧忠重傷被俘！

都督顧成被生擒！

朝廷大軍……潰不成軍！

尸橫遍野！滹沱河水為之赤紅！殘肢斷臂，旌旗倒伏，傷兵的哀嚎與戰(zhàn)馬的悲鳴交織成地獄的樂章！十三萬大軍（實(shí)為十?dāng)?shù)萬，含河間之兵），一日之間，土崩瓦解！被斬首數(shù)萬！俘虜、潰散者不計(jì)其數(shù)！

畫面最終定格：耿炳文須發(fā)散亂，甲胄染血，在親兵死命護(hù)衛(wèi)下，率領(lǐng)著不足十萬（實(shí)為殘余）的驚弓之卒，狼狽不堪地……退入真定堅(jiān)城！沉重的城門在他身后轟然關(guān)閉！將城外那修羅血海和無邊無際的燕軍……隔絕在外！

【燕軍挾大勝之威，圍城猛攻！】

【然真定城高池深，耿炳文畢生所學(xué)之守城術(shù)，此刻發(fā)揮到極致！】

【滾木礌石，金汁火油！】

【燕軍猛攻三日！】

【城下尸積如山！】

【真定……巋然不動！】

【八月二十九日。】

【朱棣審時度勢，見真定急切難下，己方亦傷亡不小，遂果斷……】

【解圍！撤軍！】

【燕軍鐵騎，如同退潮般，攜帶著繳獲的無數(shù)輜重、俘虜，從容返回北平！】

【只留下真定城外……一片狼藉的戰(zhàn)場，和城頭那面殘破卻依舊飄揚(yáng)的……明黃龍旗！】

“嘩——！”

奉天殿內(nèi)，爆發(fā)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的嘩然！

“滹沱河……大敗！！”

“一日潰師數(shù)萬？！！”

“李堅(jiān)陣亡！寧忠被俘！顧成被擒！！”

“耿炳文……竟……竟真敗得如此之慘？！”

勛貴們瞠目結(jié)舌，難以置信地看著天幕上那尸山血海！雖然早有預(yù)料耿炳文出擊必?cái)。珨〉萌绱搜杆伲绱藦氐祝瑩p失如此慘重，還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燕王朱棣的兵鋒……竟銳利至此？！

“好！好！好！！”朱元璋猛地從御座上站起，須發(fā)戟張，激動得滿面紅光，哪還有半分之前的頹唐！他指著天幕上朱棣那撤軍時依舊從容不迫的身影，聲音洪亮，充滿了揚(yáng)眉吐氣的狂喜：

“這才是我朱元璋的兒子！！”

“這才配叫打仗！！”

“識進(jìn)退！知取舍！！”

“大勝之后，不驕不躁，見好就收！！”

“好！好個老四！！”

“打出了我大明親王的威風(fēng)！！”

魏國公徐達(dá)、曹國公李文忠等人也紛紛點(diǎn)頭，對朱棣的戰(zhàn)場決斷力深感佩服。

能在取得如此輝煌大勝后，不被勝利沖昏頭腦，果斷放棄難啃的真定堅(jiān)城，回師休整，這份冷靜與大局觀，已遠(yuǎn)超尋常將領(lǐng)！

唯有藍(lán)玉，灌了一口酒，看著天幕上那狼狽退入真定的耿炳文，嘴角勾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嘿，耿老兒……這敗仗，夠慘烈！夠體面！夠……交差了吧？”

然而！

在這片對朱棣大勝的驚嘆和對耿炳文慘敗的震撼中，一個身影卻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氣，癱在座位上，臉上非但沒有“求敗得敗”的解脫，反而充滿了……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絕望！

正是長興侯耿炳文！

他看著天幕上自己帶著“不足十萬殘軍”退入真定，看著那面象征自己“守城有術(shù)”、撐過三日猛攻的明黃龍旗，只覺得一股冰冷的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

“十……十萬？！”

“怎么……怎么還有十萬？！”

“我……我為什么不……全軍覆沒在滹沱河邊？！！”

耿炳文在心中發(fā)出了無聲的、近乎崩潰的咆哮！

“燕王殿下！！！”

“您……您怎么沒把我這點(diǎn)殘兵也吃掉啊！！”

“您讓我?guī)е@么多人……退回真定……”

“這……這不是要我的老命嗎？！！”

巨大的恐懼瞬間再次攫住了他！比之前更甚！

“敗是敗了……可……可敗得不夠徹底啊！！”

“我還守著真定！手里還有近十萬殘兵！！”

“這……這算怎么回事？！”

“朝廷會怎么看？！”

“建文皇帝……陛下會怎么想？！”

“他會不會覺得……我耿炳文……還有用？！還能守？！還有價(jià)值？！”

“萬一……萬一建文朝廷……不撤我的職……”

“萬一……他們還要我繼續(xù)當(dāng)這個大將軍……”

“繼續(xù)……跟燕王殿下打下去……”

“那我……我耿家……”

“豈不是……死定了？！！”

耿炳文只覺得眼前發(fā)黑，天旋地轉(zhuǎn)！他仿佛看到朱元璋那冰冷的屠刀，在得知他“還有用”的消息后，不僅沒有放下，反而……離他的脖子更近了！

一股巨大的、弄巧成拙的懊悔和絕望，如同毒蛇般噬咬著他的心臟！

“完了……全完了……”

“弄巧成拙了……”

“這下……真成騎虎難下了……”

他死死盯著天幕上那燕軍從容撤退的鐵騎背影，心中只剩下一個卑微到塵埃里的、絕望的祈求：

“建文朝廷……各位大人……齊泰、黃子澄……”

“求求你們……”

“趕緊派個……派個倒霉蛋來接替我……”

“隨便誰……”

“只要把我從這個火坑里換出去……”

“讓我回家……老死田園……”

“求求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