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幽光流轉(zhuǎn),將奉天殿內(nèi)那冰火交織的詭異氛圍凝固。
勛貴們的悲觀嘆息、呂氏扭曲的狂喜、徐妙云冰雪般的沉靜、朱元璋的失魂落魄、朱棣的沉默如山……
所有情緒,都被天幕那冰冷的金屬音再次牽引,投向那場孤軍奮戰(zhàn)的靖難之役中,另一個被忽略的角落——其他藩王,尤其是實力尚存的二代藩王們,究竟在想什么?
畫面聚焦:太原,晉王府。
年輕的晉王朱濟禧(朱棡之子,未來的晉王),端坐書案之后,面容沉靜,眼神卻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近乎冷酷的清明。他面前攤開的是關(guān)于北平燕王起兵“清君側(cè)”的檄文和朝廷措辭嚴厲的邸報。
天幕的聲音,如同最精準的讀心術(shù),將這位二代晉王內(nèi)心最隱秘的盤算,**裸地剖析在洪武君臣面前:
【晉王朱濟禧,觀天下變局,心如明鏡。】
【其思曰:】
【“秦晉燕,三強藩也。然今秦晉二王薨。”】
【“然,無論建文勝,抑或燕王勝……”】
【“削藩!削藩!削藩!!”】
【“此乃大勢所趨,絕不可逆!”】
【“建文勝,其為帝,削藩之刀更利!周齊代湘岷諸王下場,便是前車!”】
【“燕王勝?”朱濟禧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嘲諷,“吾那四叔,何等雄才?何等剛愎?何等……記仇?”】
【“他若登基為帝……”】
【“豈能容我晉藩這等手握重兵、坐鎮(zhèn)太原的強藩存在?!”】
【“屆時,削我藩、奪我兵、圈我于高墻之內(nèi),只怕比建文……更狠!更絕!更不留余地!”】
【“晉藩……又當不了天子!”】
【“既如此……”】
【“何苦趟這渾水?”】
【“坐山觀虎斗,明哲保身,方為上策!”】
【“任他叔侄殺個天昏地暗……”】
【“我自……巍然不動!”】
冰冷、清晰、充滿**裸利益算計的話語,如同淬毒的冰針,狠狠刺入奉天殿每個人的耳膜!尤其是最后那句“愛誰誰”,帶著一種置身事外的冷漠與不屑,更是如同重錘,砸得整個大殿鴉雀無聲!
“轟——!”
短暫的死寂之后,御階之上,傳來一聲玉器碎裂的刺耳聲響!
朱元璋猛地將手中緊握的九龍玉帶扣狠狠砸在地上!價值連城的寶玉瞬間四分五裂!他臉色鐵青,須發(fā)戟張,胸膛劇烈起伏,指著天幕上朱濟禧那“冷眼旁觀”的算計模樣,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困獸般的低吼:
“混賬!孽畜!!”
“算……算盤珠子都崩到咱臉上了!!”
“削藩?!削藩?!!”
“咱……咱封你們?yōu)橥酰≠n你們護衛(wèi)!給你們尊榮富貴!是要你們拱衛(wèi)大明!守望相助!!”
“不是讓你們……讓你們像市井商賈一樣!撥拉著算盤珠子!算計得失!冷眼旁觀親叔伯赴死!!”
“血脈呢?!親情呢?!《皇明祖訓(xùn)》的大義呢?!”
“都喂狗了嗎?!!”
帝王的咆哮充滿了被徹底背叛的狂怒和無盡的悲涼!他無法理解,更不能接受!
他傾注心血設(shè)計的藩王制度,他賦予子孫的尊榮與責任,在現(xiàn)實冰冷的利益算計面前,竟如此不堪一擊!
他視若珍寶的“血脈藩屏”,在子孫后代的眼中,竟成了需要精打細算、權(quán)衡利弊的負擔?!
然而——
咆哮過后,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無力感,如同潮水般瞬間將朱元璋淹沒。
他頹然地靠回御座,臉色灰敗,眼神空洞。憤怒依舊在胸中燃燒,但朱濟禧那冷酷的分析,卻如同最精準的手術(shù)刀,剖開了他內(nèi)心深處不愿承認的真相。
“似乎……似乎……就是這么回事兒啊……”朱元璋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帶著一種信仰崩塌后的迷茫,“允炆贏了要削藩……老四贏了……難道就不削藩了嗎?”
“他朱棣……能容得下太原城里還有一個手握重兵的侄子晉王?”
“容得下其他藩王?”
“咱的《皇明祖訓(xùn)》……咱的‘清君側(cè)’……”
“到頭來……”
“不過是……他們叔侄相爭的……一塊遮羞布?”
“咱……咱做的一切……到底是為了什么?!”
巨大的自我懷疑和幻滅感,讓這位剛強的帝王瞬間蒼老了十歲。
勛貴席上,韓國公李善長深深吸了一口氣,渾濁的老眼第一次帶著一絲……并非嘲諷,而是極其復(fù)雜的、近乎憐憫的目光,投向皇子席上那個臉色同樣難看、方才還被父皇怒罵“廢物”的晉王朱棡!
“晉王殿下……”李善長蒼老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朱棡和周圍勛貴的耳中,帶著一種洞穿世事的蒼涼,“令郎……心思縝密,深諳自保之道啊……”
“雖……格局小了些,只計一藩一地之得失……”
“然……”
“此等冷靜……此等……無情……”
“在如今這局面下……倒也算得上是……小聰明了。”
“至少……能保全晉藩一脈……”
他后面的話沒說出口,但意思已然明了:比起那些被削、被廢、被逼死的親王,比起那個正在北平提著腦袋玩命的燕王,朱濟禧這種“冷眼旁觀、愛誰誰”的態(tài)度,反而是最安全、最“明智”的選擇!雖然……這種“明智”,充滿了對血脈親情的背叛和對王朝大義的漠視。
朱棡聽著李善長的話,再想想天幕上兒子那番冷酷的算計,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他既驚愕于兒子竟有如此心機,又感到一種莫名的羞恥和憤怒。
他下意識地想駁斥,想怒罵兒子不念親情,但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找不到更有力的反駁理由!未來的局面……似乎真如兒子所言?一股巨大的茫然和無力感攫住了他。
整個奉天殿,陷入一種更深沉的、帶著徹骨寒意的死寂。
方才還在為朱棣三日定乾坤而驚嘆,為諸王懦弱奔逃而鄙夷,為靖難孤軍而悲觀的勛貴文武們,此刻心中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明悟。
“原來……如此……”
“道理……竟是這般簡單……”
“只是……不講出來,誰能懂呢?”
“什么血脈相連?什么藩屏帝室?什么《皇明祖訓(xùn)》?”
“在**裸的皇權(quán)威脅和自身存續(xù)面前……”
“都……不堪一擊!”
“晉王世子看得透啊……”
“旁觀……才是唯一的生路!”
“晉王(朱棡)……倒真是……養(yǎng)了個‘明白’兒子……”一位勛貴低聲感慨,語氣復(fù)雜難明,既有對朱濟禧現(xiàn)實的認同,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悲哀。
魏國公徐達濃眉緊鎖,緩緩搖頭。他看向天幕上朱棣那孤懸的旗幟,再看看御座上失魂落魄的朱元璋,心中一片冰涼。
朱濟禧的算計,徹底撕碎了朱元璋精心構(gòu)建的藩王制度最后一塊遮羞布!
什么拱衛(wèi)?什么守望?在至高皇權(quán)和自身安危面前,親情與大義,脆弱得如同薄紙!
老朱所做的一切——分封皇子、留下祖訓(xùn)、賦予兵權(quán)……此刻看來,都如同一個巨大的、注定崩塌的幻夢!是徹頭徹尾的……白費心機!
曹國公李文忠也深深嘆息:“上位……終究是……想得太好了。人心……豈是祖訓(xùn)所能禁錮?尤其是……涉及到那把椅子的時候……”他未盡之語,充滿了對朱元璋理想主義設(shè)計的無奈與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