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這狂笑如同點燃了干柴堆的火星!
“蒼天開眼!蠻酋自絕生路!此乃千載難逢之機!”長興侯耿炳文激動得老臉漲紅如煮熟的蝦子,揮舞著枯瘦的拳頭,唾沫橫飛!
“聚而殲之!畢其功于一役!就在今日忽蘭忽失溫!”武定侯郭英須發戟張,聲如洪鐘,激動得一腳踏前,震得金磚地面似乎都晃了晃!
“打!往死里打!一個都別放跑!把這群蠻子的脊梁骨徹底打斷!”連一向相對沉穩、以智謀著稱的定遠侯王弼也徹底按捺不住胸中沸騰的殺意,低吼出聲,眼中寒光四射!
而永昌侯藍玉,這位要在十年后才能在捕魚兒海給予北元王朝最后一擊的驕狂悍將,此刻的反應最為暴烈!
他猛地抬起蒲扇般的大手,不是拍案,而是狠狠捶打在自己厚實的胸膛上,發出“咚!咚!咚!”如同擂鼓般的悶響!仿佛要把胸腔里那股憋屈的妒火和狂喜一起捶打出來!
“他娘的!他娘的!!”藍玉雙目赤紅如血,脖子上青筋根根暴起,如同輸紅了眼的賭徒陡然看到了翻盤通吃的絕殺牌,嘶聲咆哮,唾沫星子噴出老遠。
“老子在捕魚兒海!頂著白毛風,啃著冰坨子,追著蠻子的馬屁股跑了幾千里!就盼著他們敢回頭跟老子堂堂正正干一仗!哪怕拼掉老子半條命也值!可那幫孫子滑溜得跟抹了油的泥鰍!就知道跑!就知道鉆沙子!憋屈!真他娘的憋屈!”
他猛地一指天幕,聲音因極度的情緒而變得尖厲,“早知今日……早知瓦剌的后輩能蠢成這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德性!老子當年就該帶著兒郎們,豁出命去,一路殺穿捕魚兒海!殺到金山(阿爾泰山)腳下!把這群蠻子的種兒都他娘的絕了!永絕后患!省得今日還勞煩他永樂皇帝再跑一趟!省得讓燕王撿這天大的便宜!老子不服!老子……憋屈啊!!”
這咆哮,七分是看到“后輩”輕易獲得自己夢寐以求戰機的、帶著濃濃酸意的妒火,三分則是因這荒誕戰機而徹底點燃的、對未能畢全功于一役的深深遺憾!
武將們的狂吼如同驚雷滾過奉天殿,帶著鐵與血的灼熱氣息。
而在勛貴隊列的側后方,那片代表著帝國文脈與秩序的紫袍緋衣陣列,此刻卻陷入了一種截然不同的、近乎神圣的震撼與戰栗之中!
沒有震耳欲聾的咆哮,沒有血脈賁張的捶打。文官們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攫住,僵立在原地。
他們臉上慣常的矜持、沉穩,甚至是刻板的諫議之色,此刻被一種混合著極度震驚、狂喜和某種近乎惶恐的虔誠所取代。
眼睛死死釘在天幕上那依山列陣、如同待宰羔羊般的瓦剌大營,瞳孔因巨大的信息沖擊而急劇收縮、放大。
“胡……胡騎聚而守山?”
一位須發皆白、以精通史書著稱的翰林學士,失神地喃喃自語,聲音干澀發顫,仿佛在誦讀天書。
“《漢書》有云:‘匈奴之眾,不過漢一大縣,然所以強者,以衣食異,無仰于漢也。得漢地,而單于終非能居之也。以戰為事,其長技三:上下山阪,出入溪澗,中國之馬弗與也;險道傾仄,且馳且射,中國之騎弗與也;風雨罷勞,饑渴不困,中國之人弗與也……’此乃千古不易之理!瓦剌…瓦剌竟棄長就短,自縛手腳?!”
他身邊的另一位老侍郎,同樣沉浸在巨大的認知顛覆中,手指無意識地捻著朝珠,語速飛快,帶著一種近乎夢囈的激動:
“《孫子》曰:‘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趨下;兵之形,避實而擊虛……’瓦剌本如流水,聚散無常,擊之難中!今竟自凝為頑石,置于高崗……此非天欲亡之,而何?!”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勘破天機的顫抖。
這并非個例。整個文官隊列,從品秩低微的御史,到位列九卿的重臣,都被這超乎所有兵書戰策、所有歷史經驗的荒誕一幕所攫獲。
長久以來根植于他們腦海中的“胡騎難制”、“北患難平”的認知,在這**裸的、近乎愚蠢的瓦剌部署面前,轟然崩塌!隨之升騰起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宗教般的狂喜與確信——這已非人力可謀之戰機,此乃天授!
“天佑大明!此乃太祖高皇帝庇佑!列祖列宗顯圣啊!”那位白發蒼蒼的翰林學士再也抑制不住胸中翻騰的洪流,老淚縱橫!
他竟忘記了他嘴中的太祖高皇帝還在殿上坐著,就叫出了只有皇帝山崩后才能使用的廟號與謚號,完全不顧殿前威儀,“噗通”一聲,朝著北方、朝著天幕上那決定帝國命運的山巒方向,重重跪伏下去!額頭結結實實地撞擊在冰冷的金磚上,發出沉悶而虔誠的聲響!
“祈天!祈列祖列宗!佑我王師,畢其功于一役!犁庭掃穴,永靖北疆!”
他嘶聲呼喊,聲音帶著哭腔,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信念。
這一跪,如同點燃了引信!
“太祖庇佑!此戰必成!”戶部一位侍郎緊隨其后,匍匐在地,身體因激動而劇烈顫抖。
他腦中瞬間閃過的是北方九邊那吞噬了無數錢糧、如同無底洞般的軍費開支!若能借此一戰永絕大患,省下的何止千萬雪花銀?那是足以支撐文治、興修水利、澤被蒼生的巨資啊!這念頭讓他渾身燥熱,叩首更加用力。
“蒼天有眼!賜此良機!絕不可失!”都察院的一位御史也跪了下去,他平日以剛直敢諫聞名,此刻卻滿心滿眼只有那“永靖北疆”的千秋功業!什么黨爭,什么清流濁流,在這煌煌國運面前,皆可拋卻!
“祈天!祈此戰盡殲瓦剌三酋!絕此后患!佑我大明萬世太平!”
越來越多的文官,無論派系,無論立場,在這超越了一切世俗紛爭的“天賜神機”面前,放下了所有的矜持與算計,如同最虔誠的信徒,朝著同一個方向,匍匐跪倒!
喃喃的祈禱聲、哽咽的祝告聲,匯成一片低沉而熾熱的聲浪,在奉天殿莊嚴的穹頂下回蕩,與武將那邊尚未平息的狂吼交相輝映,構成了一幅奇異而震撼的圖景。
朱元璋立于御階之上,俯瞰著階下這文武殊途卻又同歸的沸騰景象。
武將的狂喜是烈火,焚盡一切阻礙;文官的虔誠是深流,承載著對千秋功業的極致渴望。
朱皇帝臉上那因狂笑而泛起的紅潮尚未褪盡,眼神卻已變得無比深邃,如同蘊藏著風暴的海洋。他緩緩抬起手,那曾揮舞馬鞭定鼎天下的手,此刻帶著千鈞之力,虛按向北方。
殿內所有的喧囂,在這無聲的手勢下,如同被利刃切斷,瞬間歸于寂靜。無數道目光,飽含著狂喜、期盼、祈求,聚焦在龍袍加身的帝王身上。
朱元璋的目光掃過匍匐的文官,掃過激動難抑的勛貴,最終落回天幕上那即將被血火染紅的忽蘭忽失溫山巒。
“傳旨!” 老皇帝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金鐵般的穿透力,壓下了殿內所有的喧囂,“光祿寺備酒!今日,咱要與諸卿,遙祝未來的永樂皇帝……”
“此戰——”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重若泰山:
“當犁其庭!
當掃其穴!
當——永絕北患!”
“永絕北患!”短暫的死寂后,奉天殿內外,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回應!這聲音穿透宮墻,直上云霄!
仿佛洪武十三年的意志,已跨越時空,加持在永樂十二年的鐵騎之上!北疆百年烽煙的盡頭,一縷前所未有的、名為“永靖”的曙光,正隨著朱皇帝的宣示,刺破歷史的陰霾,噴薄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