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了!”
劉徹發出了一聲尖叫!
臉色由青轉白,目露狠厲的兇光,拿著沛郡郡丞奏疏的手在劇烈顫抖!
春陀嚇得跳了起來!
只有中大夫莊助無動于衷,在那里仔細琢磨劉據在軍中頒布的選兵之法。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看了十多遍,反復思慮,感慨良多。
應該說,大漢兵源是很優秀的,多種多樣的征兵制度,嫡戍制、刑徒兵制、夷兵制、發兵制,讓漢軍始終充沛。
近些時日,中朝還在醞釀新的征兵制度,募兵制,招募那些自愿進入兵伍,渴望建功立業的士卒,力在打造一支具有較強戰斗力的軍隊。
之所以沒有推行,問題正是出在如何選拔上,劉據的選兵,讓他有了不少的體悟。
陣亡將士遺孤、六郡良家子,別的不說,忠誠是可以保證的,而忠誠,就是戰斗力的表現。
當然,劉據的練兵方式,莊助是不贊賞的,沒別的,太耗錢了。
肉食、鮮果、酥茶,這哪里是下里巴人配享用的?
“陛下,您怎么了?陛下……”春陀膝跪上前驚惶道。
劉徹這才醒了過來,但見他好像將一座山要摔碎一般把手里那份奏疏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春陀!”
“奴婢在!”
“抓、抓住這個人!”
“抓、抓誰?”
“石慶!”
春陀愣在當場。
沒記錯的話,地上的這份奏疏,便是上疏沛郡太守石慶私開官倉,畏罪自盡的書,人都死了,燒了,難道要把骨灰給端上來嗎?
“陛下!”
依然在氣得發抖的劉徹被莊助這一聲給喊住了,發直的眼冒著光猛地刺向了他。
莊助慢慢低下了頭,“人死賬消,陛下,再多的罪孽,都該過去了。”
劉徹沒有說話,眼睛只是直勾勾地望著莊助。
在坐上皇位的第一時間,每個皇帝都會做的一件事,提拔自己的人。
劉徹也曾是太子,知道最親密、最信任的人,往往是出自身邊的屬官,一朝登臨九五,最樂于提拔的,也是這些老面孔。
但太子屬官終歸有限,也并非人人身懷大才,堪當大任,而朝中之人不得信,那就只能向天下撒網,讓散布四海的英才盡歸于彀中。
至于方法,從高祖劉邦時就在探索,高祖駕崩前一年,就曾發布一條求賢詔。
“賢士大夫有肯從我游者,吾能尊顯之。”
粗俗又霸氣。
以功名利祿買你之才,然終失于濫。
于是,孝文帝予以了約束,“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者”,成了漢家制科。
建元元年十月,劉徹登基第一個月,便像祖父、父親一樣,詔“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入朝,拔一百多人。
會稽吳人莊助、菑川薛人公孫弘、景帝時期的博士轅固生、楚國相馮唐等人都名列其中。
轅固生、馮唐不必多說,公孫弘已成大漢丞相,為外朝首,而莊助,中大夫,也是中朝僅次于衛青的存在。
是當初那批賢士中,劉徹最喜歡的人。
“郡舉賢良,對策百余人,帝善助對,繇是獨擢助為中大夫。”
一個“獨”字,盡顯青睞。
不過,在劉徹心中,那時的莊助,就連現在的莊助也比不過。
劉徹不相信石慶死了,“金蟬脫殼”之術在本朝并不稀奇,關東數十萬流民中,想找一個和石慶相似的替死鬼不難,焚去死尸的行徑,更像是對皇帝的愚弄。
是以,劉徹憤怒爆發了,連此時開口的莊助也不免有了遷怒。
莊助感受到身周彌漫的殺氣,跪倒道:“陛下,父一輩,子一輩,人心總是傾向于后者,沒有任何一位臣子能夠無視君父的威脅,哪怕是儲君。”
功高莫過于從龍,功大莫過于救主。
誰不想在儲君登基的路上幫一把,而會想著違背儲君的明意?
劉徹的氣勢一弱,沒有了剛才的狂怒,深吸了一口長氣,逐漸露出了一副笑臉,看著是那樣的陰森,輕輕地問道:“那你呢?”
莊助抬著頭,直望著劉徹,“陛下,臣這身體,早已是風前燭,雨里燈,倘若哪日一睡不醒,那是臣的福分,余生之愿,為陛下竭盡心力。”
生逢盛世,既是幸運,又是不幸,幸運的是平安喜樂,不幸的是天下英才如過江之鯽,鮮有少年能成名者。
建元元年,年僅十七歲的天子見到他們時,他已四十歲了,而公孫弘更加老邁,都六十歲了,轅固生、馮唐更甚,九十多歲。
人人易老。
青年的天子,遇上老年的他,而今天子步入中年,他,則已晚年。
莊助沒有公孫弘的康健,年近六旬的他,時常覺得冷,即便是在這炎炎夏日,也是如此。
劉徹的聲音更柔和了,也更瘆人了:“朕信你,為今之計,請先生教我!”
年近八旬的公孫弘,還在為太子太傅的位置努力,年過五旬莊助的話,皇帝很難相信。
公孫弘朝宮中射了一箭,不成想,正了中朝中大夫的眉心。
莊助心微涼,腦海里閃過“韓說”、“商丘成”、“上官桀”等人的名字,按下心緒,緩聲道:“建元年間,右內史汲黯出巡河南郡時,見當地貧民飽受水旱災害之苦,災民多達萬余家,有的竟至于父子相食,便憑所持的符節,下令發放了河南郡官倉的儲糧,賑濟當地災民,陛下曾赦其罪,并夸贊其仁。
今石慶于任上自盡,乃是其忠,如此忠仁之士,陛下當嘉獎其家,臣知石慶最喜二子石德,父死子繼,陛下可讓石德接替沛郡太守之位。”
天子欲委太子宮的太傅、少傅,一重傷,一自縊,坊間流言無數,要是再不遏制,誰還敢接太子宮卿之位?
天家之爭,可以有,但不能表現出來,畢竟,儲君年幼,可以無知,皇帝卻不可以。
劉徹默然。
莊助繼續道:“再之后,太子宮事,太傅、少傅人選,陛下不妨暫擱,臣以為,如今儲君歲長,按禮制,應遷往太子宮,開府建牙,豢士養衛,一干財政事宜,統歸于皇太子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