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如血,九道山莊的礦坑是人間煉獄!
熊淍麻木地揮動著鐵鎬,直到遇見嵐:一個分他半碗水的啞女!
鐵鏈拴住他們的腳踝,卻拴不住相互依偎的體溫!
某夜,他掌心的傷疤被月光灼痛,模糊的記憶里,翻涌出染血的龍紋和女人凄厲的呼喊!
次日,監工的長鞭抽向嵐的脊背時,熊淍眼底的血色,竟比天上那輪血日還要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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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日當空。
那輪懸在九道山莊礦坑之上的太陽,紅得像是要滴下血來!它不是溫暖的光源,而是某種巨大而獰惡的獸眼,冷漠地俯視著下方這片被詛咒的深坑!空氣中,彌漫著滾燙的沙塵,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著粗糙而灼熱的鐵屑!風?在這里,是奢侈的妄想!只有毒辣的光線,無孔不入地舔舐著暴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膚,留下刺痛和焦痕!大地,被炙烤得發出無聲的**;龜裂的縫隙,如同干渴瀕死之人,張開的嘴巴!
礦坑,深不見底!
嶙峋陡峭的巖壁,如同巨獸不規則的肋骨,猙獰地裸露著;巖石的紋路里,浸透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暗沉色澤,那是經年累月被汗水、血水……甚至生命的反復沖刷、滲透的結果;坑底,密密麻麻的人影,如同螻蟻般蠕動……
鐵與石撞擊的刺耳聲響;鎬頭砸下時,迸濺的碎石聲;監工粗野的呵斥與皮鞭,抽裂空氣的脆響!還有……
那壓抑到極致的、混合著粗重喘息和偶爾痛楚的悶哼、哀叫,共同構成了這煉獄深處,永不消停的背景音……
熊淍,他就陷在這蠕動的蟻群深處。
他的動作是徹底的麻木,一種被抽空了靈魂的機械重復。沉重的鐵鎬被粗糲的雙手緊緊攥住,每一次高高掄起,都牽動著肩背早已僵死的肌肉,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落下!用盡全身死沉的氣力砸向面前那塊頑固的礦石。砰!沉悶的撞擊感從鎬尖傳來,震得虎口發麻,碎屑飛濺。再掄起,落下,掄起,落下……周而復始,無休無止。汗水早已流干,只在布滿污垢和深深皺紋的皮膚上,留下一道道縱橫交錯的白痕,像干涸的河床。嘴唇干裂起皮,每一次微小的開合都帶來撕裂的痛楚,喉嚨里如同塞滿了滾燙的砂礫,每一次吞咽都是一種酷刑。
視線早已模糊。眼前只有那片在血日炙烤下微微扭曲晃動的暗紅巖石,單調、龐大、令人絕望。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不知道。時間在這里失去了刻度,只剩下無邊的苦役和頭頂那顆永遠散發著惡意熱量的血日。他只是一具會動的軀殼,被沉重的鐵鎬和更沉重的命運死死釘在這片焦土之上。靈魂?或許早已在某個揮鎬的瞬間,隨著飛濺的碎石一起,徹底崩散在這片無光的地獄里了。
“鐺啷!”
一聲刺耳的脆響在熊淍腳邊炸開,驚得他麻木的神經猛地一抽。他遲鈍地停下動作,布滿血絲的眼珠微微轉動,目光艱難地聚焦。
腳邊,躺著一個粗陶破碗。
碗口缺了一個不小的豁口,碗底殘留著薄薄一層渾濁的水,在滾燙的空氣中可憐地蒸騰著最后一絲水汽。那水渾濁得幾乎看不出本色,沉淀著礦坑里特有的泥腥和難以言喻的雜質。
熊淍的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無意識地張開,發出“嗬嗬”的抽氣聲。水!哪怕只有這渾濁的一點點!那點可憐的液體,此刻在他眼中,比世間最璀璨的寶石還要珍貴千倍萬倍。生存的本能瞬間壓倒了所有的麻木和遲鈍。他幾乎是踉蹌著,身體向前猛撲,膝蓋重重砸在滾燙尖銳的碎石地上也渾然不覺,布滿厚繭和裂口的手掌急切地抓向那個破碗。
指尖離那粗糙的陶壁只剩一寸!
一只腳,一只穿著同樣破爛草鞋、同樣沾滿礦坑黑泥的腳,卻異常迅捷地踩在了碗沿上。碗被踩得微微陷入松軟的礦渣里,碗底那層渾濁的水猛地晃蕩了一下,濺出幾滴,迅速被干渴的大地吞噬。
熊淍的動作僵住了。一股冰冷的絕望瞬間從腳底板竄上頭頂,澆滅了剛剛燃起的那點微弱的希望之火。他認出了這只腳的主人:疤臉劉,礦坑里出了名的惡棍,慣于欺凌弱小,從其他奴隸口中搶奪那點可憐的份額來滿足自己無底洞般的貪婪!
“呵,熊瞎子,眼還挺尖?”
疤臉劉的聲音沙啞難聽,像是砂紙在粗糲的巖石上摩擦。他居高臨下地睨著半跪在地上的熊淍,臉上那道橫貫左頰的猙獰刀疤隨著他咧開的嘴而扭曲,透著十足的惡意和嘲弄。
“這水,老子渴了!”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同樣干裂起皮的嘴唇,目光貪婪地鎖定在碗底那一點點渾濁的水上,仿佛那是瓊漿玉液。
熊淍的手指還僵在半空,離那破碗只有咫尺之遙!他低著頭,視線死死盯住碗底那層,在血日下反射著微弱光亮的水漬。一股難以言喻的屈辱和憤怒,如同滾燙的巖漿,開始在他死寂麻木的心底深處翻涌、沸騰,灼燒著早已干枯的神經!手指微微顫抖起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某種壓抑到極限、即將沖破堤壩的狂暴力量在筋骨間奔突!攥著鐵鎬木柄的左手,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咯咯”聲響,堅硬的木刺深深扎進掌心的皮肉里,帶來尖銳的刺痛,卻奇異地讓他混沌的大腦有了一絲短暫的清醒!
打翻它!一個念頭在熊淍的心底瘋狂嘶吼!就算自己喝不到,也絕不讓這惡棍得逞!就算拼著挨一頓毒打,也要讓這混蛋知道,泥人也有三分土性!
就在那巖漿般的憤怒即將沖破軀殼的桎梏,即將化作不顧一切的反擊時……
一道極其瘦小的身影,如同無聲的影子,驟然插入了熊淍和疤臉劉之間那充滿火藥味的狹窄空間!
是嵐!
她太瘦小了,站在高大魁梧的疤臉劉面前,就像一根隨時會被狂風吹折的蘆葦。一身破麻布衣空空蕩蕩地掛在她身上,裸露出的手臂和小腿細得驚人,皮膚上布滿了新舊交錯的傷痕和礦坑特有的污黑。她低垂著頭,枯黃打結的頭發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個尖尖的、沒有血色的下巴。她似乎不敢看任何人,只是伸出同樣枯瘦、布滿細小傷口和老繭的手,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顫抖,輕輕抓住了疤臉劉那只踩在碗沿上的破爛草鞋的腳踝。
她的指節用力得發抖,傳遞出一種無聲卻無比清晰的乞求……
疤臉劉顯然沒把這突如其來的小東西放在眼里,他濃黑的眉毛擰成一個疙瘩,臉上兇相畢露,鼻腔里發出一聲不耐煩的冷哼:“滾開!小啞巴!找死嗎?”
他猛地一抬腿,想把這個礙事的小東西甩開。他的力量很大,嵐那瘦小的身體被帶得一個趔趄,幾乎要栽倒,但她那只抓住腳踝的手卻像生了根,死死攥著,指甲幾乎要摳進疤臉劉粗糙的皮膚里。她仰起了臉。
那張臉終于從枯草般的頭發里露了出來。皮膚是長期不見陽光的蒼白,臉頰深陷,顴骨顯得異常突出。但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那雙眼睛出奇地大,在瘦削的臉上顯得格外突兀,眼瞳是極深的墨色,像是兩潭深不見底的寒水!此刻,這雙眼睛里沒有恐懼,沒有憤怒,只有一種近乎凝固的、死寂的執拗!她就用這樣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地盯著疤臉劉,沒有聲音,卻比任何嘶喊都更有力量!
那是一種無聲的宣告:除非你把我骨頭踩碎,否則別想動那個碗!
疤臉劉被這雙眼睛看得心里莫名地有些發毛!他見過憤怒,見過恐懼,見過哀求……卻從未見過這樣空洞又執拗到極致的眼神,仿佛眼前的人已經只剩下一具空殼,支撐她的唯有這最后一點不肯放棄的意念。他下意識地避開了那雙眼睛的直視,心頭那股囂張的氣焰,像是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泄掉了一大半!
疤臉劉色厲內荏地低吼了一聲:“媽的……晦氣!”
疤臉劉猛地一抽腳,擺脫了嵐的手,罵罵咧咧地轉身,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放棄了那碗水。他走得很快,仿佛身后有什么不祥的東西在追趕。
嵐被疤臉劉掙脫的力量帶得晃了晃,瘦小的身體像一片落葉般不穩。她很快穩住了自己,沒有看熊淍一眼,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對抗從未發生過。她只是默默地蹲下身,伸出那雙枯瘦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個粗陶破碗。碗底那層渾濁的水在剛才的拉扯中又灑出了一些,只剩下淺淺的一小汪。
她捧著碗,走到熊淍面前。依舊低著頭,枯黃的頭發再次遮住了她的臉。她將那破碗,輕輕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意味,放在了熊淍依舊僵在半空、布滿裂口和泥污的手掌旁邊。粗糙的陶碗邊緣,還殘留著她指尖微涼的溫度。
做完這一切,她立刻轉身,像來時一樣無聲無息,拖著腳踝上沉重的鐵鏈,重新回到她自己的位置上,撿起地上那柄對她來說過于沉重的短鎬,沉默地、機械地開始敲打巖石。
叮,叮,叮……聲音單調而微弱,很快又被礦坑巨大的喧囂吞沒。
熊淍僵硬地低下頭,看著手邊那個破碗。碗底的水渾濁得如同泥漿,映出頭頂那片令人窒息的血紅色天空,也映出他自己模糊扭曲、如同鬼魅般的倒影。方才那幾乎要焚毀理智的暴怒,被這碗渾濁的水和那個沉默瘦小的身影,一點一點、奇異地澆熄了!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猛地沖上鼻腔,眼眶瞬間變得滾燙。他猛地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滾燙的空氣灼燒著肺葉。
他伸出另一只同樣污穢的手,顫抖著捧起那個破碗。碗沿的豁口有些硌手。他小心翼翼地將碗湊到干裂的唇邊,仿佛捧著的是稀世珍寶。他喝得很慢,很珍惜。那水帶著濃重的土腥味和鐵銹味,滑過灼痛的喉嚨,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清涼。
他喝了一半,停下了。
他轉過頭,目光投向那個在血日下沉默勞作的小小身影……
嵐正吃力地揮動短鎬,每一次落下,她單薄的肩膀都會劇烈地聳動一下,仿佛隨時會散架。
熊淍拖著腳上沉重的鐵鏈,蹣跚地走過去,鐵鏈摩擦著滾燙的地面和碎石,發出刺耳的“嘩啦”聲。他走到嵐的身邊,停下。嵐似乎察覺到了他的靠近,動作頓了一下,但沒有抬頭,依舊只是機械地、一下下地揮著鎬……
熊淍沒有說話,他只是默默地將那個還剩下一半水的破碗,輕輕放在了她腳邊一塊相對平整的巖石上。碗底的水,在血日的映照下,微微蕩漾著渾濁的光。
做完這一切,他沒有停留,轉身,拖著鐵鏈,重新走回自己的位置,拿起那柄沉重的鐵鎬,再次掄起,落下……
砰!碎石飛濺!動作似乎依舊麻木,但那沉重的鎬頭砸在巖石上的聲音,似乎比之前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沉甸甸的東西。
沉重的鐵鏈,如同盤踞在腳踝上的毒蛇,冰冷、堅硬、無時無刻不在昭示著他們囚徒的身份!每一次挪動腳步,每一次揮動鐵鎬,那粗糲的金屬都會毫不留情地摩擦著皮肉,日復一日,早已將腳踝磨得皮開肉綻,結出厚厚的、暗紅色的血痂,又在新的摩擦下滲出膿血……鐵鏈的長度是經過精確計算的,既讓他們能夠勉強夠到需要挖掘的礦石,又確保他們無法彼此靠近太多,無法輕易串聯,更無法逃離這深坑的魔爪!
然而,在某個被血日炙烤得幾乎熔化的午后,當監工巡視的皮靴聲暫時消失在礦坑的另一頭,當所有奴隸都因極度的疲憊和酷熱而陷入一種瀕死的沉寂時,嵐拖著她的鐵鏈,艱難地、一點一點地挪到了熊淍附近一塊巨大礦石的陰影里,那點可憐的陰影,是這焦灼地獄里唯一能帶來一絲喘息的地方。
熊淍沒有抬頭,他依舊麻木地揮著鎬,只是動作似乎放慢了一些。他能感覺到那瘦小的身影就在旁邊,能聽到她細微而急促的喘息聲。過了一會兒,他停下了動作,身體微微晃了晃,靠著身后滾燙的巖壁,慢慢滑坐到滾燙的礦渣地上。汗水流進眼睛里,帶來一陣刺痛,他抬起污黑的手背用力抹了一下。
嵐也停下了,她沒有坐下,只是抱著膝蓋,蜷縮在那小小的陰影里,像一只受驚后竭力將自己縮成一團的小獸。她的頭埋在膝蓋上,枯草般的頭發垂落下來,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只有那單薄的、微微起伏的肩背,透露出一種無聲的疲憊和脆弱。
滾燙的熱浪裹挾著沙塵,在兩人之間無聲地流淌,礦坑里的喧囂仿佛暫時退得很遠很遠。熊淍的目光落在嵐那截裸露在破麻衣袖口外的手臂上,細瘦得驚人,皮膚蒼白,上面布滿了新舊交錯的傷痕,有鞭痕,有擦傷,還有被礦石棱角劃開的細長口子,有些結了深色的痂,有些還微微滲著血絲……
其中,一道暗紅色的新傷,橫在手臂外側,格外刺眼!他記得,那是昨天疤臉劉搶奪一個瘦弱少年半塊硬餅時,嵐試圖阻攔,被疤臉劉粗暴地推搡撞在鋒利礦石上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