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冰冷!
姜郕陽的意識在古籍庫火海與東萊海底間沉浮,灼熱與刺骨交織。
“陽兒!陽兒!”
阿嬤帶著哭腔的呼喚穿透黑暗,將他猛地拽回現實。
咳!咳!咳!
撕裂般的咳嗽扯動空癟胸腔。他睜開眼,依舊是破敗的茅草頂。
唇邊殘留一絲微弱的甘甜。
阿嬤渾濁的淚淌下,用破布蘸溫水擦拭他的唇——那是珍藏的最后幾滴蜜水。
姜松和姜禾的小腦袋從阿嬤身后探出,蠟黃小臉滿是恐懼與一絲希冀,手里緊攥半塊掉落的硬麩餅。
“阿嬤…松兒…禾兒…”聲音嘶啞,耗盡力氣。他想動,被死死按住。
“別動!嚇死阿嬤了!”阿嬤聲音顫抖,“那章豺狼…真走了?”
“暫時。”姜郕陽閉眼復盤:周禮“泉府”、齊律“重利盤剝”、“東萊郡姓孟”的誅心之論…
信息差與邏輯,是唯一的盾。
但饑餓與債務,是懸頂之劍!孟家的報復,隨時降臨!
鹽灘!唯一生路!
“阿嬤,”他睜眼,決絕不容置疑,盡管虛弱如風中殘燭,“扶我起來…去鹽灘!”
“鹽灘?”阿嬤絕望,“廢了啊!曬不出鹽,還欠工錢!你身子……”
“必須去!”姜郕陽斬釘截鐵,“活命的路!現在!”
他積攢最后力氣撐起身體。
兩個孩子笨拙地頂住他胳膊。阿嬤看著孫子眼中燃燒的幽火,沉重嘆息,扶住了另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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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糲咸腥的海風灌入鼻腔衣袍。
姜郕陽半靠在老弱身上,深一腳淺一腳跋涉。灰蒙天空下,海岸荒涼遼闊。
一片低洼泥濘的灘涂出現,濃重腥臭彌漫。
幾段歪扭發黑的矮堤,如垂死巨獸肋骨,圈著坑洼淺池。池底黑褐泥漿,邊緣灰白鹽霜,幾只瘦蟹遲緩爬動。
郕氏祖傳鹽灘——一片連蟹都嫌的廢地!
記憶刺痛:原主父親用低效“煮海法”,費柴費力,鹽少苦澀,無法競爭。鹽工離散,鹽灘荒廢。
“陽兒…你看…”阿嬤聲音絕望。
姜郕陽掙脫攙扶,踉蹌走上土埂,目光如探照燈掃視荒蕪。破衣獵獵。
前世知識海嘯般翻涌:《天工開物》的“海鹵煎煉”、《熬波圖》的“淋鹵曬鹽”…
“不是廢了…”他喃喃,海風撕碎聲音,“是方法…錯了。”
目光死死鎖定灘涂邊緣——地勢稍高,土色灰白,鹽霜更厚更白!
“松兒!禾兒!”姜郕陽猛地轉身,聲音因激動發顫,指向那片區域,“用蚌殼!刮那灰白土!刮下來!堆這!”
他指著腳下干燥硬地。
兩個孩子茫然看阿嬤。
“陽兒?”阿嬤不解。
“刮鹽土!快!”姜郕陽語氣急促,“那是鹵土!鹽的‘種子’!”
無法解釋“濃度梯度”,只能樸素下令。
阿嬤咬牙點頭:“聽陽叔的!刮!”
兩個孩子立刻行動,蚌殼笨拙用力刮起鹽土。
很快,一小堆深色鹽土堆起。
“阿嬤,有完好的大陶缸?大木桶?”姜郕陽急問。
阿嬤苦澀搖頭:“大的抵債了…小的裂口…”
心一沉。無容器,如何淋鹵?
目光急掃,定格在灘邊廢棄半埋的石槽!煮鹽冷卻殘件,邊緣破損,主體尚存,底有積水。
“就它!”姜郕陽眼中精光一閃,“松兒,禾兒,鹽土鋪石槽底!鋪厚!壓實!”
他掙扎過去,用手幫忙壓實。
拿起破陶罐,踉蹌到海邊,費力舀渾濁海水。
“倒!慢慢倒!滲下去!”指揮姜松將海水淋在壓實鹽土上。
渾濁海水滲入,從槽底破損縫隙滲出更深、更濃稠的液體——鹵水!
咸澀氣味,比海水濃烈數倍!
“成了!初步淋鹵!”心中狂喜!古籍中的“刮土淋鹵法”驗證有效!
但第一步而已。鹵水濃度不足,雜質多,需提純!
憶起《天工開物》:“…以蓮子試鹵,浮起者鹵濃…”蓮子?荒灘何尋?
“阿嬤,有黃豆?”急問。
“黃豆?”阿嬤一愣,從懷里摸出破布小包,小心打開——十幾粒干癟黃豆,“就…就這點,備著…沒吃的…”
“夠了!”姜郕陽如獲至寶,小心取幾粒,投入滲出鹵水。
黃豆沉入渾濁鹵水,晃悠著…懸浮中段!
“懸而不沉!好鹵!”幾乎歡呼!簡易“比重計”驗出濃度可觀!
下一步——曬鹽結晶!
無平坦結晶池?無刮鹽工具?
目光掃視,鎖定一塊相對平坦硬實的淺池。
“清理那池子!爛泥、蟹殼、海草全清!底弄平!”下令。
阿嬤和孩子被他的篤定感染,立刻行動,手與蚌殼奮力清理污穢。
清理畢,將石槽滲出的濃縮鹵水,小心舀入淺池。
渾濁鹵水鋪開薄薄一層,灰蒙天光下泛暗沉。
“只能…等太陽。”姜郕陽望著鉛灰無晴的天,心頭發緊。
時間!最缺時間!
章管事的威脅如懸頂之劍,饑餓啃噬意志。
海風呼嘯,卷咸腥塵土撲臉生疼。
阿嬤與孩子圍坐池邊,望著渾濁鹵水,茫然中帶一絲微弱的希望火苗。
姜郕陽靠冰冷礁石,閉目強休,腦中瘋狂運轉:
淋鹵效率低!鹵水純度差!結晶池簡陋!
天氣糟!如何除苦增白?
憶起《本草綱目》“皂角澄水”…無皂角!《夢溪筆談》“草木灰吸附”…草木灰?
“阿嬤…有…灶灰?”虛弱問。
“灶灰?有!堆灶膛下,好久沒清。”阿嬤忙答。
“好…回…取些…”每字透支體力。
等待漫長。
饑餓虛弱幾乎將他再次拖入黑暗時——
“白…白色的!沙子!”姜禾細弱驚叫!
姜郕陽猛地睜眼!
淺池底,鹵水邊緣,風力加速蒸發處,赫然覆上一層薄薄的、晶瑩閃爍的白色結晶!
雖混泥沙,不夠純凈,但確確實實是鹽!結晶析出的鹽!
“鹽!出鹽了!”阿嬤渾濁眼瞪大,撲到池邊,枯指沾晶,入口。
下一刻,愁苦臉上綻出神圣狂喜,淚涌:“咸的!是鹽!干凈鹽!不苦!陽兒!不苦啊!”
姜松姜禾小心舔鹽晶,小臉爆出驚喜——久違的純粹咸味,無苦澀!
簡陋刮土淋鹵、粗糙草木灰吸附、風力催化的日曬結晶……
廢地鹽灘上,“人形圖書館”的強行催化下,郕氏第一批鹽,誕生!
微乎其微,雜質尚多,但更白、更純、無苦味!
狂喜轉瞬即逝。
姜郕陽看著薄薄鹽晶,再看身邊搖搖欲墜的親人,壓力更沉。
這點鹽,塞牙縫都不夠!效率太低!必須改進!量產!包裝!售賣!換糧!
“阿嬤,松兒,禾兒,”聲音因激動虛弱更沙啞,他盯著“玉粒”,眼中燃起瘋狂光芒,“這鹽,不夠白!不夠好!要它…白如玉!多如沙!”
“白如玉?”阿嬤茫然。
“對!”思緒在知識海洋疾馳,搜尋提純方案。
過濾?需細密織物!重結晶?需燃料時間!
目光掃過荒灘,鎖定狂風中搖曳的成片灰綠植物——堿蓬草!
記憶閘門轟開:
堿蓬草富天然堿!堿促石膏沉淀,除鈣鎂離子,減苦增白!
“快!割灰綠草!越多越好!”姜郕陽指向堿蓬草,如見救命稻草,“燒!燒成灰!收灰!”
阿嬤孩子雖不懂,但“白如玉”的誘惑與指令,讓他們再次行動。
一小堆堿蓬草點燃,微煙升起。
姜郕陽強撐,用破陶片在灘涂地面艱難勾畫——設計高效淋鹵池與結晶池!《熬波圖》圖樣與現代流水線理念瘋狂碰撞!
海風更猛,卷咸腥水汽撲來,吹得他趔趄。
同時——
細碎急促腳步聲近!刻意壓低、驚惶的少年聲:
“郕陽大哥!不好!快躲!孟家大少帶章管事和家奴來了!說要‘清理門戶’,收回鹽灘!”
報信的是鄰家少年礁生,常偷塞海螺給姜禾。他氣喘吁吁,滿臉恐懼。
剛燃的希望之火,瞬間被冰冷殺機籠罩!
姜郕陽猛抬頭,望向通往村路盡頭——
塵土飛揚!人影綽綽!棍棒林立!洶洶涌來!
為首者衣鮮騎矮馬,正是孟家大少孟囂!旁指手畫腳、滿臉怨毒的,正是章管事!
“清理門戶?收回鹽灘?”姜郕陽緩緩站直,虛弱如殘燭,眼神卻銳利如刀,死死釘住逼近惡狼!
腳下,是新生帶濕的“玉粒”;
旁側,是燃燒希望、即將提純的堿蓬草灰堆;
地面,是鹽池草圖。
知識生鹽,知識退狼。
但這次,惡狼更快、更兇!他們要碾碎希望,奪走生“玉粒”的鹽灘!
“阿嬤,帶孩子躲礁石后!”聲音低沉冰冷,破釜沉舟。
他彎腰,抓起一把混泥沙的鹽粒,緊攥手心!
沙礫硌掌生疼,咸味卻如烈油,點燃圖書管理員與絕境求生者的所有底蘊!
孤身立于荒涼鹽灘,直面洶涌惡意。
風撕扯破爛衣袍。
這一次,《周禮》與邏輯,恐難周全。
鹽灘之上,生死局,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