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隔著一層破舊的被褥,也仍舊清晰可聞。
宋妙儀或許聞不到,但對殺過人的司遙來說,熟悉到幾乎刻進了骨子里。
“妙儀,退開些。”
司遙聲線冷若冰霜,指尖按在被褥邊緣。
宋妙儀雖不明白她的用意,仍依言后退幾步,繡鞋碾過地上霉斑,發(fā)出細碎聲響。
被褥掀開的剎那,腐臭混著血腥撲面而來,直沖天靈蓋。
蜷縮在床榻深處的人影終于顯露 —— 那人形如蝦蟆,干涸血漬將身下木板與粗麻短打黏成一片。
視覺沖擊也讓人感到極其心理不適。
司遙呼吸一滯,眉頭緊鎖。
視線落向那人大腿,只見膝上三寸處赫然缺了大塊血肉,猙獰窟窿里白生生的蛆蟲正攢動不休。
偶爾有幾條爬至傷口邊緣,又被滲出的膿液逼回。
若不是肩頭細微的顫抖,任誰都會以為這是具早已腐爛的尸體。
“遙遙?可是扶殷?”
宋妙儀踮著腳尖,朝著往這邊張望。
司遙盯著那傷口邊緣外翻的皮肉,忽覺指尖發(fā)寒 —— 這傷口形狀規(guī)整如刀削。
絕不是野獸撕咬所致,分明是人為割下的生肉!
“應該是,但他現(xiàn)在的情況不太好。”
據(jù)她分析,受傷應該有兩三天了,在這期間,無人過問,也無人來送吃食。
能挺到現(xiàn)在,生命力還真是頑強。
宋妙儀頓時慌了,提著裙擺跑至司遙身邊,在看清眼前的情況后,臉色‘唰’的一下全白。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
終于——
“嘔!”
她踉蹌著扶向積灰的廊柱,弓腰干嘔起來,直欲將腹中五臟六腑都吐出來似的。
長這么大,她何曾見過這般觸目驚心的場面?十指抖得如秋風中的枯葉,連絹帕墜地都渾然不覺。
司遙忙上前輕拍她的后背,剛要開口寬慰,卻見宋妙儀忽地反手攥住她雙手,淚如斷了線的珍珠般滾滾而落。
哭腔里滿是悲戚:“遙遙,你救救扶殷……他那么可憐,不能死的……”
那淚珠子砸在司遙手背上,燙得她心口微顫。
司遙抽回手,替她拭去臉上的淚水,“你且在這看著,我去去就回。”
能囚于冷宮之人,哪一個不是身犯重罪?
若大張旗鼓去請?zhí)t(yī),怕是要惹來無端禍事。
可外頭的大夫又如何能輕易入宮?這無疑是個死局。
司遙一邊往外走,一邊飛快轉動著腦子。
忽然,靈光一閃。
她加快出宮的腳步,直奔鎮(zhèn)威侯府。
酉時三刻,斜陽將盡。
司遙自后墻輕盈躍下,靴底碾過滿地枯葉,沙沙聲驚起檐下棲鳥。
她熟稔地避開行走的丫鬟小廝,沿著九曲回廊疾行,裙裾掃過廊柱上斑駁的朱漆,最終停在了裴銜青的院子前面。
庭院寂寂,司遙伸手推開門扉,在‘吱呀’聲里,她閃身入內,反手掩門,動作一氣呵成。
室內燭火未燃,暮色沉沉。
司遙屏息繞過屏風,幾步掠至幕簾前,呼吸卻在掀開簾幕的剎那驟然凝滯——
裴銜青斜倚浴桶,墨發(fā)如瀑垂落桶沿。
肌理分明的胸膛浸在水中,蒼白的肌膚上有水珠蜿蜒而下,劃過凌厲的下頜線,沒入蒸騰的霧氣里。
他長睫微闔,喉結隨著呼吸輕輕滾動,竟似一幅渾然天成的美人出浴圖,教人移不開眼。
司遙指尖攥緊幕簾,忽覺喉間發(fā)干。
情不自禁想起那晚,裴銜青將她壓在身下的樣子。
她不僅看過,還上手摸過。
手感……很實。
但現(xiàn)在卻又是另一番感受。
浴桶中水汽氤氳,將他輪廓暈得柔和,偏生眉峰與下頜的線條鋒利如刀,兩相映襯,更添幾分驚心動魄的美。
“……裴公子。”
她輕聲喚道,聲線竟比平日低了半分。
可桶內的人毫無反應。
司遙往前兩步,再次輕喚,就在她準備伸手觸碰的那刻,對方指尖破水而出,穩(wěn)穩(wěn)抓住了她的手腕。
同時,睜開了那雙狹長的瑞鳳眼。
里面的一絲冷色在看清是司遙時,頃刻消失的無影無蹤。
“司姑娘。”
嗓音比平時還要低沉幾分,說話間,甚至還坐直了身體,將上半身更多的暴露在空氣中。
像是在刻意的勾引……司遙。
可惜,司遙現(xiàn)在心思根本不在他身上,裴銜青做的再多,都無異于對牛彈琴。
司遙先對自己不請自來的行為道歉,而后,切入主題,“裴公子,我有一事想請你幫忙,您能讓祁鈺隨我進宮一趟嗎?”
在幾次的接觸下來,司遙發(fā)現(xiàn),祁鈺醫(yī)術雖然高明,有著神醫(yī)之稱,但他明顯是以裴銜青為大的。
至于為何,司遙沒興趣去探究。
她只需要知道裴銜青是金大腿就行了。
裴銜青:“為何?”
司遙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敘述了一遍。
“扶殷?”
裴銜青眸子漆黑,若有所思的呢喃了一遍這個名字。
隨后,他取過掛在一邊的外袍,就這樣穿著褻褲從水中起身,濺起的水花浸濕了司遙的裙角。
……
夜黑風高。
司遙不知裴銜青用了什么方法,祁鈺變裝成太監(jiān),從宮門大大咧咧的進,也沒引起任何懷疑。
祁鈺男生女相,穿著太監(jiān)服,陰柔十足,沒有半點違和感。
司遙順著記憶帶著他往冷宮的方向走。
一路上遇見了一波又一波巡夜的帶刀侍衛(wèi),好在并沒發(fā)現(xiàn)他們。
又拐了七八個彎,終于到了冷宮前面。
來到宋妙儀發(fā)現(xiàn)的狗洞前面,祁鈺的臉色難得變了又變。
尖細的聲音里透著驚詫之色,“司姑娘,你不會想讓我鉆狗洞吧?”
聽祁鈺說話間,司遙已經躍上了墻頭,月光在她側臉鍍上冷銀,裙擺被風掀起一角。
司遙低頭,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如果你會翻墻的話,也可以不鉆。”
進去的路就只有兩條。
一個就是沒什么難度的鉆狗洞,另一個就是需要點身手的翻墻。
祁鈺……
滿身技能都加在了醫(yī)術上面,和體力相關的一切,他都和廢物無異。
此刻只能苦著臉蜷身鉆向狗洞,寬袖掃過泥地,"嗤啦" 扯破道口子。
“小心些!” 司遙在墻上提醒,卻見他額頭 "咚" 地撞上洞頂,悶哼聲里后退半步,額角已然腫起個紅疙瘩。
再鉆時竟忘了低頭,衣襟又蹭上大塊泥漬,好不狼狽。
走進荒破的宮殿,殘燭搖曳如鬼火。
宋妙儀蹲坐在距離床榻前不遠的地上,聽見腳步聲,猛地抬頭,紅腫的雙眼在看見司遙時亮起:“遙遙,你終于回來了……你快救救扶殷,他一直喊疼……”
宋妙儀謹記司遙臨走前的叮囑。
她守在這里寸步不離。
也不敢貿然去找太醫(yī)過來給扶殷治傷,她怕害了扶殷。
冷宮這個地方……和監(jiān)牢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