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血驗親的消息,像冬日里兜頭澆下的一盆冰水,刺骨寒涼,卻又將侯府這潭表面平靜的死水瞬間煮沸。
“聽說了嗎?老爺點頭了!”
“真要驗?那西院那位……”
“噓!小聲些!什么那位,怕不是鳩占鵲巢的野雀兒!趙姨娘說得對,命格不祥克親克己,落水都淹不死,邪性得很!如今真鳳凰歸巢,再容不得這假貨作祟了!”
“可不是,我瞧夫人那臉色,也是默許了的……”
竊竊私語如同無處不在的毒蟲,沿著聽雨軒那漏風的窗欞縫隙、透過破敗的門板,頑固地鉆進凌薇的耳朵。她靠坐在一張吱呀作響的舊圈椅里,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圈椅扶手上粗糙的木紋,眼神卻沉靜得如同深潭。窗外,幾株半枯的芭蕉在料峭春風里瑟縮,一如她此刻在府中的處境——風雨飄搖,孤立無援。
身份風波后,她這所謂的“嫡長女”徹底成了礙眼的擺設。柳氏那層精心偽裝的慈愛面紗徹底撕下,連敷衍都懶得再給。她的份例一減再減,送來的飯菜時常冰冷,有時甚至帶著不易察覺的餿味。伺候的下人,除了那個叫小梅、年紀尚小還帶著幾分懵懂怯懦的粗使丫頭偶爾會偷偷遞來一個擔憂的眼神,其余人等,包括那個貼身大丫鬟春桃,臉上都明晃晃寫著“晦氣”二字。
春桃端著一碗幾乎看不到米粒的清粥進來,重重放在桌上,碗沿濺出幾點湯水:“大小姐,用飯了。”語氣里是毫不掩飾的輕慢,眼神更是斜睨著,仿佛在看一塊骯臟的抹布。
凌薇沒動,目光落在春桃那身明顯比她身上半舊衣裙料子更好的新襖子上,淡淡開口:“趙姨娘出手倒大方,這身新襖子,襯你。”
春桃臉色瞬間一僵,像是被戳中了什么隱秘,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又強自鎮(zhèn)定,梗著脖子道:“大小姐說什么胡話?奴婢聽不懂!府里發(fā)的份例罷了。您快些用吧,涼了更難入口。”說罷,逃也似的轉(zhuǎn)身就要走。
“等等。”凌薇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讓春桃的腳步釘在原地。“滴血驗親的日子定了?”
春桃背對著她,肩膀幾不可察地一顫,含糊道:“奴婢……奴婢不知。”
“不知?”凌薇輕輕笑了,那笑聲里沒有絲毫暖意,只有洞悉一切的冰冷,“你袖口里那包明礬粉,是打算留著給我凈水洗臉用么?”
春桃猛地轉(zhuǎn)身,臉色煞白如紙,下意識地捂緊了自己的袖口,驚恐地瞪著凌薇,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眼神,如同白日里見了鬼。她自以為做得隱秘,那包東西是趙姨娘的心腹嬤嬤今早偷偷塞給她的,連她自己都還沒完全想好如何下手,怎么就被這個瘋瘋癲癲、如今又失勢的大小姐一眼看穿了?
凌薇不再看她,視線轉(zhuǎn)向窗外那灰蒙蒙的天空,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回去告訴你主子,手段,太糙了。想讓我死,光靠這點東西,還不夠格。”
春桃如同被火燙到,再不敢停留,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沖出了聽雨軒,留下那碗清粥,在冰冷的空氣里迅速凝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油脂。
凌薇緩緩閉上眼,特警生涯里無數(shù)次生死一線的場景在腦中飛速閃過。排除爆炸物、解救人質(zhì)、與窮兇極惡的匪徒對峙……每一次,都需要在電光火石間做出最精準的判斷和行動。明礬促凝血液,這是古人驗親常用的“偽科學”手段。柳氏和趙姨娘,顯然是打算在盛水的器皿上,或者干脆就在那碗“驗親水”里動手腳,加入明礬。如此一來,無論她凌薇與凌峰是否有血緣關系,滴入水中的兩滴血都會迅速相融,徹底坐實她“假貨”的身份,甚至可能被打成心懷叵測、混淆侯府血脈的奸細,后果不堪設想。
“想玩科學?”凌薇唇角勾起一絲冷峭的弧度,如同暗夜里悄然出鞘的匕首鋒刃,“那就陪你們玩一把大的。”她需要的,是另一種能對抗明礬促凝作用的東西——醋。強烈的酸性能破壞血液凝集反應所需的環(huán)境,使得血液不易相融。在這個時代,上好的香醋,并非普通下人能輕易接觸之物。突破口,就在那個看似怯懦、眼神卻還算干凈的小丫頭小梅身上。
機會在兩天后一個微雨的清晨降臨。小梅端著漿洗好的、凌薇僅存的幾件半舊衣服回來,小小的身子在濕冷的空氣里縮著。凌薇叫住了她,遞過去一小塊成色普通的碎銀子——那是她翻遍蘇姨娘那口舊箱籠,在夾層里找到的最后一點傍身之物。
“小梅,”凌薇的聲音刻意放得柔和,“我嘴里發(fā)苦,想吃點酸的。聽說大廚房李嬤嬤那里有上好的陳年米醋,你幫我去討一小壺來,就說是……趙姨娘房里要的。”她頓了頓,看著小梅驟然睜大的眼睛,補充道,“這銀子是賞你的,若有人問起,只說你嘴饞,想討點醋蘸餃子吃,絕口不提我,明白嗎?”
小梅捏著那塊帶著體溫的碎銀,又看看凌薇沉靜得近乎悲涼的眼睛,一股莫名的勇氣涌上心頭。她用力點了點頭,像一只受驚卻決心冒險的小鹿,轉(zhuǎn)身跑進了迷蒙的雨簾里。
凌薇的心懸了起來。這是一步險棋,小梅是否可靠,會不會露餡,醋能否順利到手,都是未知數(shù)。時間在潮濕的等待中變得粘稠而漫長。每一滴從屋檐落下的雨水,都像是敲在她緊繃的神經(jīng)上。
終于,當雨勢漸歇,小梅的身影重新出現(xiàn)在院門口。她臉色有些發(fā)白,胸口微微起伏,緊緊抱著一個用舊布包裹著的巴掌大青瓷小壺。她快步走到凌薇跟前,壓低聲音,帶著一絲后怕的顫抖:“大小姐……拿到了!李嬤嬤起先不肯,說是金貴東西,后來……后來奴婢按您教的說了,又偷偷塞了半塊銀子,她才罵罵咧咧地給了這么一小點。”她小心翼翼地將那小壺遞給凌薇,冰涼的瓷壁觸手生寒。
凌薇接過,入手微沉,揭開布片一角,一股濃郁醇厚的酸香立刻逸散出來,正是品質(zhì)極佳的米醋。她心頭那塊巨石轟然落地,看著小梅額角細密的汗珠和跑得發(fā)紅的臉頰,鄭重道:“小梅,今日之恩,我凌薇記下了。”
小梅慌忙擺手,聲音細若蚊吶:“奴婢不敢……大小姐您……您千萬小心。”她說完,便像受驚的兔子般跑開了。
凌薇迅速將小醋壺貼身藏好,冰冷的瓷器緊貼著溫熱的肌膚,如同握住了一線微薄的生機。她深吸一口氣,那酸冽的氣息仿佛帶著一種奇異的鎮(zhèn)定力量。柳氏,趙姨娘,你們布好了殺局,卻不知這局中的棋子,早已磨利了爪牙,準備掀翻這棋盤!
滴血驗親的地點,設在了侯府象征宗法威嚴的祠堂偏廳。氣氛莊重得近乎窒息。高大的黑檀木祖宗牌位在繚繞的香煙中若隱若現(xiàn),散發(fā)著無形的沉重壓力。廳內(nèi)光線昏暗,只有幾支粗大的白燭跳躍著昏黃的光焰,將每個人的臉都映照得陰晴不定。
武安侯凌峰端坐主位,一身深紫錦袍,面色沉凝如水,看不出喜怒,只有緊抿的唇線透著一絲不耐。柳氏坐在他下首,妝容精致,姿態(tài)端莊,眼神卻像淬了冰的針,時不時掃過靜靜立于角落的凌薇,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厭棄。趙姨娘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柳氏身側(cè),臉上是按捺不住的興奮和得意,仿佛已經(jīng)看到凌薇被當眾扒皮抽筋的下場。幾位族老分坐兩旁,捻著胡須,神情嚴肅,眼神里混雜著探究、猜疑與幾分看戲的漠然。庶出的子女們則屏息凝神地站在更遠處,大氣不敢出。
凌雪站在柳氏身后,穿著一身嶄新的鵝黃衣裙,像一朵被強行移栽到風暴中心的小花。她臉色蒼白,手指緊張地絞著衣角,眼神怯生生地在凌薇和父母之間游移,帶著濃重的不安和迷茫。這場風波因她而起,卻又絕非她所愿。
廳堂中央,一張烏木方案上,赫然擺放著一套用于滴血驗親的器具:一個盛著半碗清水的白玉碗,旁邊是一根細長的銀針,在燭光下閃著冷冽的光。
“侯爺,夫人,”趙姨娘按捺不住,率先發(fā)難,聲音尖利得刺耳,“流言如刀,殺人不見血!如今闔府上下,甚至外頭都傳得沸沸揚揚,說咱們侯府血脈混淆,祖宗蒙羞!若不能徹底澄清,叫侯爺顏面何存?叫真真正正的嫡小姐又如何自處?”她說著,意有所指地瞥向凌雪,又狠狠剜了凌薇一眼,“唯有滴血驗親,方能堵住悠悠眾口,還侯府一個清凈!請侯爺、夫人明鑒!”
柳氏適時地嘆了口氣,拿起絲帕按了按并無淚痕的眼角,一副被逼無奈又深明大義的模樣:“唉,趙姨娘所言,雖有些急切,卻也不無道理。薇兒……”她看向凌薇,語氣帶著一種虛假的沉痛,“并非母親不信你,只是這流言猛于虎,為了你妹妹的清白,為了侯府百年清譽,也為了你自己……這驗一驗,也好。若結(jié)果出來,你確是我侯府血脈,母親定當嚴懲那些造謠生事之徒,還你一個公道!”
她將“公道”二字咬得極重,眼神卻冰冷如霜。
凌峰的目光終于落在凌薇身上,帶著審視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沉聲道:“凌薇,你意下如何?”那語氣,仿佛在處置一件令人頭疼的麻煩物事,而非關乎他親生女兒(至少名義上)清白的生死大事。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凌薇身上。燭火在她蒼白的臉上跳躍,勾勒出她過分精致的下頜線和緊抿的唇。她垂著眼睫,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掩住了眸底深處翻涌的冰寒與算計。寬大的袖袍下,她的手指悄然握緊了那個緊貼著肌膚、冰涼的小瓷壺。
她抬起頭,臉上適時地浮現(xiàn)出混雜著屈辱、驚恐和一絲倔強的復雜神色,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卻又異常清晰:“父親,母親……事已至此,女兒……無話可說。驗便驗吧。只求……只求一個明白。”那泫然欲泣的模樣,將一個驟然跌落云端、孤立無援又強撐尊嚴的貴女形象演繹得入木三分。
“好!”趙姨娘迫不及待地高聲應道,仿佛生怕凌薇反悔,“那就請侯爺示下,開始吧!”
凌峰揮了揮手,面無表情:“取針。”
一個面容刻板、顯然是柳氏心腹的嬤嬤走上前,拿起那根銀針。她先用一塊白絹仔細擦拭針尖,動作一絲不茍,眼神卻低垂著,避開了凌薇的視線。
凌薇的心跳在胸腔里沉穩(wěn)有力地搏動,如同戰(zhàn)鼓擂響前的寂靜。特警生涯鍛造出的超強觀察力在這一刻運轉(zhuǎn)到極致。她的目光看似慌亂地掃過桌面,實則精準地捕捉著每一個細節(jié):那白玉碗的邊緣光潔如新;老嬤嬤擦拭銀針時,指腹在針身中部一個極細微的凸起處似乎多停留了一瞬,動作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碗中的清水,在燭光下折射出細微的、不同于普通清水的、極其淡薄的油亮感!
明礬!他們果然在碗上做了手腳!那針身中段的凸起,很可能就是暗藏的機關,里面預先藏好了明礬粉末!老嬤嬤擦拭的動作,既是掩飾,也是觸發(fā)機關將明礬粉混入水中!而那碗水的異常反光,正是明礬溶于水的特征!
嬤嬤擦拭完畢,垂手退到一旁,臉上依舊毫無表情,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項再普通不過的差事。
“侯爺,請。”柳氏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凌峰站起身,走到案前。他伸出左手食指,那嬤嬤立刻上前,動作快如閃電,銀針在凌峰指尖迅速一刺!一滴鮮紅的血珠瞬間沁出,滴落在白玉碗的清水中。
“咚。”血滴入水的聲音在死寂的廳堂里異常清晰。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輪到凌薇了。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需要極大的勇氣才能邁出腳步。她走向方案,步履帶著一種虛弱的踉蹌,仿佛隨時會摔倒。就在她靠近桌案邊緣,距離那白玉碗還有半步之遙時——
“啊!”她突然發(fā)出一聲短促的低呼,身體猛地向前一個趔趄,左手慌亂地向前伸出,似乎想抓住桌沿穩(wěn)住身形!
這一下變故陡生!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間都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失足”吸引過去!柳氏眉頭一皺,趙姨娘更是差點叫出聲。就在這電光火石、眾人目光聚焦于她身體的瞬間!
凌薇的右手如同潛伏已久的毒蛇,閃電般縮回寬大的袖袍之中!動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殘影!袖袍完美的遮蔽下,她的拇指極其精準地頂開了貼身藏匿的小醋壺的軟木塞!壺口微傾,一股無色無味的清亮液體——那珍貴的陳年米醋,如同被精確計算過的溪流,悄無聲息卻又迅疾無比地注入那碗關鍵的“驗親水”中!整個過程在袖袍的掩護下完成,行云流水,不過半息!
注入的分量,是她反復估算過的——足以破壞明礬的促凝環(huán)境,又不會多到讓水明顯變酸引起懷疑。
做完這一切,她左手也“恰好”扶住了桌沿,穩(wěn)住了“搖搖欲墜”的身體。她抬起頭,臉上血色盡褪,帶著驚魂未定的惶恐和歉意,看向凌峰和柳氏:“父親,母親……女兒、女兒一時腿軟失儀……”那副柔弱受驚的模樣,任誰也挑不出錯處。
柳氏眼中閃過一絲狐疑,但見她確實站穩(wěn)了,也無暇深究,只冷冷道:“莫再耽擱!”
凌薇伸出右手食指。那老嬤嬤面無表情地再次上前,銀針在她指尖同樣利落一刺。一滴屬于凌薇的鮮血,顫巍巍地凝聚,然后墜落。
“咚。”第二滴血落入碗中。
所有人的脖子都伸長了,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死死釘在那白玉碗里!廳堂內(nèi)落針可聞,只有燭火燃燒發(fā)出的輕微噼啪聲。
兩滴殷紅的血珠,在微帶油亮的清水中先是緩緩沉落,彼此靠近。柳氏的嘴角已經(jīng)抑制不住地想要向上彎起,趙姨娘更是興奮得攥緊了手中的帕子。
然而,預想中瞬間相融、證明血脈相連的畫面并未出現(xiàn)!
那兩滴血,在水中如同被一層無形的薄膜隔開,近在咫尺,卻涇渭分明!它們開始以一種極其緩慢、甚至可以說是詭異的速度,極其艱難地、一點一點地嘗試著靠近、觸碰。每一次輕微的邊緣接觸,都像是承受著巨大的阻力,甫一接觸,便又如同被微弱電流彈開般,各自向旁邊微微蕩開一點,然后再次嘗試靠近……如此反復,緩慢得令人心焦,全然不似尋常滴血驗親時血液迅速相融或分離的干脆!
“這……這是怎么回事?”一位須發(fā)皆白的族老忍不住疑惑出聲,捻著胡須的手都停了下來。
“怎會如此緩慢?”另一位族老也皺緊了眉頭,渾濁的老眼里滿是困惑,“老夫活了這把年紀,也見過幾次滴血認親,從未見過如此……黏膩拖沓之象!”
凌峰原本沉凝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他身體微微前傾,銳利的目光如同鷹隼般鎖死水碗,眉頭擰成了一個深刻的“川”字。這詭異的現(xiàn)象顯然超出了他的認知,也打亂了他原本可能存在的某種預設。
柳氏臉上的端莊幾乎要維持不住,眼底掠過一絲驚愕和慌亂,她下意識地看向那個負責器具的老嬤嬤。老嬤嬤此刻也懵了,臉色隱隱發(fā)白,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疑,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似乎在無聲地吶喊:“不可能!我明明……”她猛地低頭,死死盯著自己剛才擦拭銀針的手,仿佛想找出哪里出了紕漏。
趙姨娘更是目瞪口呆,臉上的得意笑容徹底僵住,如同被凍硬的泥塑,她失聲叫道:“不對!這不對!一定是哪里弄錯了!”她情急之下,竟想沖上前去查看那碗水。
“夠了!”凌峰猛地一拍案幾,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巨響,震得燭火都搖曳起來。他霍然起身,臉色鐵青,目光如寒冰利刃般掃過柳氏、趙姨娘,最后重重落在碗中那兩滴依舊在緩慢“試探”、既不完全融合又不徹底分離的詭異血珠上。
“結(jié)果未明,吵吵嚷嚷,成何體統(tǒng)!”他聲音低沉,蘊含著雷霆般的怒意,“此驗……存疑!器具、清水,由本侯親自保管!今日之事,到此為止!任何人不得再妄議!違者,家法處置!”
“侯爺!”柳氏和趙姨娘同時失聲。
“父親!”凌薇也適時地喊了一聲,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虛弱和一絲委屈的顫抖,身體搖搖欲墜。
凌峰卻沒有再看她們?nèi)魏稳耍麩┰甑負]了揮手,如同驅(qū)趕一群惱人的蒼蠅:“都散了!”他的目光在凌薇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極其復雜,有未消的疑慮,有被愚弄的憤怒,還有一絲……連他自己也未曾察覺的、被眼前這詭異結(jié)果所勾起的好奇與探究。最終,他的視線似乎不經(jīng)意地掃過凌薇因為剛才“跌倒”而微微敞開的衣襟領口——那里,一根褪色的紅繩若隱若現(xiàn),繩子上系著的,正是那枚她從蘇姨娘舊箱籠里翻出的、質(zhì)地溫潤卻樣式古樸的青玉佩。
凌峰的目光在那枚玉佩上停留的時間,似乎比別處長了那么微不可察的一瞬,眉頭幾不可察地又蹙緊了一分。
“把東西收好!”他沉聲對那個還在發(fā)懵的老嬤嬤喝道,隨即拂袖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這令人窒息的偏廳。
柳氏臉色一陣青白,精心描畫的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她怨毒地剜了凌薇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將她生吞活剝,最終卻只能強壓怒火,上前扶住還有些不知所措的凌雪,勉強維持著儀態(tài)離開。
趙姨娘如同斗敗的公雞,狠狠瞪了凌薇一眼,又不敢違逆凌峰的命令,只能悻悻地跟著柳氏走了。
族老們面面相覷,搖頭嘆息著陸續(xù)離去。
轉(zhuǎn)瞬間,偌大的祠堂偏廳,只剩下凌薇一人。
死寂重新籠罩下來,比剛才驗親時更加沉重,帶著劫后余生的冰冷和無數(shù)暗流洶涌的預兆。燭火將她的影子長長地拖在地上,顯得孤絕而伶仃。
她緩緩抬起剛才被刺破的手指,看著那已經(jīng)凝結(jié)的細小血點,嘴角卻緩緩勾起一抹冰冷至極、也鋒利至極的弧度。
贏了。這第一場生死局,她賭贏了。柳氏和趙姨娘精心布置的殺局,被她用一點醋,硬生生撕開了一道血淋淋的活路。
然而,這僅僅是開始。“存疑”二字,如同懸在頭頂?shù)睦麆ΓS時可能落下。侯府的暗流,只會因為這詭異的結(jié)果而變得更加兇險、更加致命。
她抬手,輕輕握住衣襟下那枚溫潤的青玉佩。冰涼的觸感透過肌膚傳來,仿佛帶著生母蘇姨娘遙遠而模糊的嘆息。凌峰離去前那意味深長的一瞥……這玉佩,似乎牽扯著更深、更危險的秘密。
窗外,天色不知何時已徹底暗沉下來。濃重的烏云遮蔽了最后一絲天光,沉甸甸地壓在侯府高聳的屋脊之上,如同蟄伏的巨獸。一場新的、更大的風暴,正在這看似平靜的死寂中,無聲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