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國公府。
書房。
案后烏木椅鋪著暗紋錦墊,椅旁立著三足銅爐,一縷檀香慢悠悠纏上梁間。
“陳宴這小子不去南曲院子唱大戲,真是太可惜了!”
“幾句話就煽得長安百姓,幾乎快全部倒向宇文滬了!”
“厲害呀!”
侯莫陳沂半倚在烏木圈椅里,肩頭松垮垮地塌著,錦袍的前襟被他隨手扯開半寸,露出內(nèi)里月白的中衣。
他右腿疊在左腿上,足尖勾著靴尖輕輕晃悠,手里那串紫檀佛珠被捻得慢悠悠轉(zhuǎn),尾端的墜子隨著動作在膝頭磕出細(xì)碎的響。
什么叫頂級口才?
這他娘就是了!
侯莫陳沂活了大半輩子,就沒見過能監(jiān)斬玩出如此花樣的......
“大冢宰會器重此子,果然不是沒有原因的!”鄭德林呼出一口濁氣,忍不住嘆道。
有些時候,真是不服不行啊!
而且,這小子才年僅十七歲,對輿論與民心的把控,達(dá)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直接給宇文滬樹立起了愛民如子的形象。
何止恐怖二字可以形容的?
“呵!”
侯莫陳沂輕哼一聲,撇嘴道:“宇文滬那廝也是夠狠夠果決的!”
“竟不惜真的廢了,宇文倫的王爵,將其貶為庶人!”
那被廢的不是旁人,而是皇族宗室,他們同一個祖父的至親.....
結(jié)果眼都沒眨,一點猶豫都沒有,就直接給廢了!
侯莫陳沂莫名有些理解,為何宇文信臨終前,會選擇宇文滬來接班了。
“將燕王削爵,不僅給了朝野一個交代,也樹立了他的權(quán)威,還拉攏了民心!”
“好手段啊!”
鄭德林輕捏胡須,搖頭嘆道。
要對走私通敵之事收尾,只殺那五個白手套,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必須是要有高層出來背鍋的.....
選擇燕王宇文倫,妙就妙在控制了波及范圍,還捏住了其余三大柱國的把柄,有隨時以大義名分,問罪發(fā)難的可能!
侯莫陳沂撫著額頭,若有所思,問道:“德林,你說宇文滬、陳宴這樣的對手,咱們還要與其為敵嗎?”
報復(fù)就意味著交惡,站在宇文滬的對立面.....
他侯莫陳沂跟趙虔、獨孤昭可不一樣,沒有那么強(qiáng)的權(quán)力欲,更無他倆在朝中那穩(wěn)固的根基。
是故,此前一直保持著中立,但現(xiàn)在這局勢,怕是難以維持,必須要做出選擇了.....
鄭德林目光一凜,沉聲道:“老爺,外邊都說您是獻(xiàn)祭了徐執(zhí)象,來作為給大冢宰的投名狀.....”
“咱們不如徹底坐實這個說法!”
由于有這個謠傳的存在,徹底絕了倒向另外兩大柱國的可能,至于小皇帝根本不在,選擇考慮范圍之內(nèi).....
既然事已至此,完全可以將謠言變成真的!
扭轉(zhuǎn)當(dāng)下的被動局勢。
“你說得在理....”
侯莫陳沂權(quán)衡半晌利弊后,不由地點點頭,認(rèn)同道:“宇文滬與那倆之間,有商挺、宇文橫、陳宴等人輔佐,世家支持的他,贏面要大的太多了!”
不可否認(rèn),趙虔和獨孤昭兩大柱國,是有不少舊部,勢力不容小覷....
但手中握有天子,麾下還人才濟(jì)濟(jì)的宇文滬,要強(qiáng)大的太多!
加上自己,也不一定斗得過,還不如站隊宇文滬兄弟.....
“老爺,明鏡司督主前來登門拜訪!”
就在這時,涼國公府管家敲門而入,恭敬道。
“你說誰來拜訪?”侯莫陳沂愣了愣神,問道。
他怎么也沒想到,這剛一說他,他直接就來了.....
“是明鏡司陳宴陳督主!”
管家再次詳細(xì)重復(fù):“此刻他與扈從就在前廳等候......”
“快快有請!”
“絕不可能慢待了陳督主!”
侯莫陳沂在經(jīng)過短暫怔愣后,猛地回過神來,催促管家的同時,還不忘整理自己略顯凌亂的衣衫。
~~~~
片刻后。
國公府。
會客廳。
“見過大司空!”
陳宴瞧見遠(yuǎn)處匆忙而來的侯莫陳沂,放下手中茶碗,不緊不慢地起身,抱拳行禮道:“下官冒昧登門拜訪,攪擾了!”
“哈哈哈哈!”
侯莫陳沂大笑,上前按住陳宴的手,好似極為熟絡(luò)一般,開口道:“陳督主說得哪里話?”
“你今日不來,老夫也是打算去去你府上坐坐的.....”
侯莫陳沂將姿態(tài)放得極低,哪怕兩人中間差了輩。
但沒辦法,他一生征戰(zhàn)無數(shù),更是甚至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是真的怕這種玩陰的之人.....
“看來下官與大司空想一塊兒去了!”陳宴淡然一笑,打量著這位最年輕的柱國,順著他的往下說去。
“是啊!”
侯莫陳沂點頭,朝管家吩咐道:“去將老夫珍藏的顧渚紫筍沏上來!”
國公府的下人動作極快,迅速就將那顧渚紫筍沏好,給呈了上來。
“嗯,清香撲鼻,醇厚綿長,實乃一等一的好茶啊!”
陳宴端起這名貴之茶,輕吹飄蕩的熱氣,淺淺抿了一口,嘆道。
“陳督主喜歡就好.....”
侯莫陳沂笑了笑,試探性問道:“不知今日督主登門,是所為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
陳宴放下茶碗,輕輕擺了擺手,笑道:“就是來給大司空送兩樣?xùn)|西而已!”
“兩樣?xùn)|西?”
侯莫陳沂眉頭微蹙,喃喃重復(fù),不解道:“不知都是何物?”
盡管面前這位年輕的督主,說起話來很是和顏悅色,但他總有種不妙的預(yù)感......
究竟是什么樣的東西,能值得堂堂明鏡司督主,親自登門相送呢?
“徐執(zhí)象的供詞!”
“以及在錦繡商會搜出的證據(jù)!”
“還請大司空過目......”
陳宴嘴角微微上揚(yáng),抬手輕揮兩個手指,示意朱異將東西給遞過去。
侯莫陳沂接過翻看后,脊梁骨一陣發(fā)涼,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淌,瞬間浸透了里衣,貼在背上黏膩得像層冰,喉結(jié)上下滾了滾,脫口而出:“無稽之談!”
“這都是無稽之談!”
“老夫向來奉公清廉,怎么可能與那徐執(zhí)象扯上關(guān)系?”
“還請督主明鑒!”
說罷,朝陳宴抱起了拳。
毋庸置疑,其中的樁樁件件都是指向他的,而且可以說是證據(jù)確鑿......
但承認(rèn)是不可能承認(rèn)的!
只是預(yù)想中的發(fā)難責(zé)問并未出現(xiàn),陳宴出人意料點頭認(rèn)同道:“下官也是這么認(rèn)為的!”
頓了頓,又繼續(xù)道:“大司空乃是大周肱骨,八柱國之一,怎會做出此等事?”
“定是徐執(zhí)象故意攀咬,要構(gòu)陷忠良!”
他這又是唱得哪出?...........侯莫陳沂疑惑地望著,在替自己開脫的陳宴,滿是難以置信,雖說看不出在玩什么把戲,卻也附和道:“正是!”
“老夫就知曉陳督主慧眼如炬,絕不會輕信這些的!”
陳宴微笑頷首,端起茶碗,話鋒一轉(zhuǎn),又繼續(xù)道:“當(dāng)然,下官此番前來呢,還帶來了一個大冢宰要交予大司空的差事.....”
原來擱這而等著呢...........侯莫陳沂聞言,扯了扯嘴角,硬著頭皮問道:“不知是何差事?”
陳宴眸中閃過一抹狡黠,笑得極為和煦,道:“大冢宰想請大司空,主持接下來的商稅革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