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岸。
雕花木桌上,鎏金纏枝紋銀盤層層疊疊,擺滿珍饈美饌。
琥珀色夜光杯中,西域進貢的葡萄酒泛著胭脂色漣漪,酒香混著炙肉焦香在暖閣中縈繞。
中央瓷盤盛著膾切如紙的鰣魚生,配著嫩綠芥末醬與殷紅的蓼花。
銀釜中慢煨的駝峰羹浮著金箔,乳白湯汁裹著枸杞、松子,熱氣蒸騰間飄來肉桂與胡椒的異域香氣。
竹制蒸籠掀開,「蟹粉小籠」薄皮透光,頂端褶皺如花苞,輕輕咬開便涌出金黃蟹油。
更有一盤「牡丹魚片」令人驚艷——雪白的鱖魚肉片雕成層層花瓣,配著嫩黃的玉蘭片與鮮紅枸杞,淋上酸甜的糖醋汁,宛如綻放的瓷釉牡丹。
“大哥,你來了?”
“快請上坐!”
陳故白見陳宴領(lǐng)著朱異與紅葉進門,就連忙站起身來,恭敬地朝一桌主位,做了個請的手勢。
將姿態(tài)放得極低。
“喲!”
陳宴也不客氣,直接就坐上了主位,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陳故白,調(diào)侃道:“今兒個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
“咱們居然也有兄友弟恭的一天了.....”
言語之中,滿是戲謔。
“大哥這是說得哪里話?”
陳故白聞言,不氣也不惱,反而滿臉堆笑地坐在了陳宴的下手位,諂媚道:“以前都是小弟不懂事!”
“哈哈哈哈!”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陳宴嘴角微微上揚,似是沒有要為難的意思,笑道:“咱親兄弟之間,哪有什么隔夜仇呢?”
儼然一副極其大度的模樣。
“???”
可這出人意料的一幕,卻是看呆了護衛(wèi)在旁側(cè)的朱異,心中詫異道:“這是少爺能說出來的話?!”
“是我沒睡醒,還是少爺中邪了?!”
別人他或許不了解,但對于自家少爺,朱異還能不了解嗎?
這能是寬宏大量的人?
要是真的不計前嫌,就不會讓陳開元、陳稚蕓,一個畏罪自盡,一個為子所殺了.....
少爺玩的是哪一出?
“是極是極,大哥說得對!”
這狀況比陳故白預(yù)想的還要順利,當即接過話茬,附和道:“咱們兄弟之間,豈能因過往齟齬,而產(chǎn)生隔閡呢?”
那一刻,陳故白竭力克制著,眸中的興奮之色.....
看來是快上套了!
“三弟有心了,桌上這些菜都是為兄愛吃的.....”
陳宴淡然一笑,目光掃過桌上飄蕩著香氣的菜肴,開口道:“還皆是色香味俱全!”
盡管嘴上說歸說,他卻沒有任何要動筷子的意思.....
陳故白瞧出了陳宴的戒備,笑道:“大哥放心,弟是誠心悔過修好,又怎會在菜中下毒呢?”
說罷,就拿出事先準備的好的銀針,挨個插入每道菜肴與酒之中。
無一變黑。
又拿起筷子,每道都夾了一小塊,放進自己的口中咀嚼并咽下。
“為兄自是信得過三弟的!”
陳宴不動聲色地笑了笑,拿起筷子就夾了塊牡丹魚片品嘗:“甚是美味!”
“大哥今日能賞光前來,是給弟面子.....”
“弟先敬大哥三杯!”
陳故白見博取到了信任,端起酒杯就連飲了三杯。
“這陳故白也轉(zhuǎn)性了?”
“居然真沒在酒菜里下毒?”
朱異見狀,疑惑地望向陳故白,心中不解道。
要是沒記錯的話,這小子最是小心眼記仇....
而自家少爺前兩日,才又扇了他幾記大耳瓜子,又拿斷他根來威脅了魏國公.....
“三弟都如此痛快了,為兄豈能落下?”
“也敬三弟!”
陳宴舉起身前的酒杯,亦是一飲而盡,好似戒心盡消一般。
又連喝幾杯后,陳故白臉色微紅,將手搭在陳宴的肩上,開口道:“大哥,有些心里話,旁人在場弟說不出口.....”
陳宴聽懂了那言外之意,抬手輕擺:“朱異,紅葉,你倆且先去外邊等候!”
“少爺,這.....”
朱異愣了愣,有些猶豫。
他可不放心,自家少爺與這小子獨處.....
“這閣內(nèi)就我與大哥,能出得了什么事?”
陳故白昂首,醉醺醺地望向朱異,說道:“外邊也是有人招待你們的.....”
“去吧!”陳宴再次擺手。
“是。”朱異艱難地將這個字,從牙縫中擠了出來。
在閣內(nèi)只剩下他兩人之時。
陳故白舉起酒杯,長長嘆了口氣,聲情并茂道:“大哥,以往與二哥對你所做之事,每每想起來,弟總是深感愧疚啊!”
“無妨,那一切都已經(jīng)過去了.....”
陳宴聽得很是動容,“既然三弟能幡然悔悟,就無需再提了!”
“來喝!”
說著,亦是舉起了酒杯,碰了上去。
這家伙現(xiàn)在看起來是冷酷無情,但骨子里對親情的重視,還是一如既往,始終沒變的..........陳故白見狀,心中嘀咕一聲,笑道:“干!”
在飲盡杯中酒后,他直接戴起了高帽:“大哥,你是不知弟對兄長,如今有多么的欽佩!”
“醉酒斗王謝,成詩仙之名!”
“秦州戡亂!”
“涇州剿匪!”
“真英雄也!”
陳故白如數(shù)家珍,說得好似真心話一般。
“三弟謬贊了!”
陳宴搖搖晃晃,按了按手,笑道:“虛名而已,不值一提.....”
“在弟看來,當今天下豪杰無有能出大哥之右者!”陳故白繼續(xù)吹捧。
“哈哈哈.....”
陳宴開懷大笑,卻忽得抬手扶住了腦袋,“我怎么有些頭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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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兩盞朱紅紗燈懸在雕花門楣兩側(cè),燈籠穗隨著晚風(fēng)輕輕搖晃,映得“桃花流水”的鎏金匾額泛起柔光。
這座客棧的門外,駐足了一群衣著華麗之人。
“泊嶠,你真確定陳宴那逆子,強行擄走了寧家小姐?”
“還在這里面行不軌之事?”
陳通淵看向報信的陳泊嶠,問道。
正是自己這個庶子,將他們聚集起來了......
而來的人也極為考究,除了他陳通淵外,還有那寧家小姐的父親寧徵,京兆府尹劉秉忠,以及裴氏嫡子裴西樓等人......
“孩兒不敢撒謊!”
陳泊嶠低下頭,抱拳道:“大哥與寧家小姐,此刻就在三樓客棧房間之中茍且......”
“諸位,是我陳通淵教子無方啊!”
陳通淵聞言,朝到場的幾人,開口道。
看似致歉,實則坐實。
“陳督主好大的官威,成婚在即,竟還毀我女兒清白!”寧徵猛地一甩衣袖,順勢發(fā)難。
“魏國公,寧大人,耳聽為虛,豈能因一面之詞就能斷定的?”裴西樓打量著兩人,反問道。
那一刻,裴西樓嗅出了其中的貓膩.....
看著這幾個一唱一和,還說得信誓旦旦的家伙,他妹夫極可能不慎中了圈套。
“那就一同上去看看!”
陳通淵率先走進了桃花流水。
“走!”
其余人亦是緊隨其后。
“砰!”
陳通淵的護衛(wèi),一腳踹開了房間門。
“啊!”
房內(nèi)傳來了寧楚窈受到驚嚇的聲音。
“窈兒,還真在此處!”寧徵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女兒,徹底相信了陳泊嶠的說法。
“陳宴那孽障竟還有臉在酣睡.....”
陳通淵望著床上,那仍舊背對著他們在呼呼大睡的男人,大步上前將他一把翻了過來,卻忽得臉色大變:“故...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