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放有點不相信會這么巧,剛在小市場幫過他的人,竟然還能在火車上遇到。
但年輕姑娘實在很眼熟,尤其是那雙又圓又亮的大眼睛,一笑時像兩彎月牙兒,哪怕不笑,眼睛里也總似蘊著一層笑意。
拉下臉上的圍巾,她看起來更漂亮了,讓人有點不敢去瞧,可他還是站住了腳。
反正、反正車上也沒有座了,站哪里都一樣……
齊放想著,不敢去看對方的臉,倒是不自覺往對方手上看了好幾眼。
年輕姑娘手白白的,不算大,但手指很纖細修長,還不像這里很多人會有大骨節。她握著鉛筆的姿勢也很自然松弛,筆下更是流暢,簡單幾筆就勾勒出一只鞋子的模樣,不見一點滯澀。
不同的是,她在鞋子下面畫了四只輪子,畫完似乎不太滿意,又翻過一頁重新畫。
這回鞋子換成了鞋套,和冰鞋那樣套在正常鞋外面,帶有綁帶,下面還是四只輪子。
齊放已經隱約猜出對方在畫什么了,就是看得太專注,一時忘了其他,被小火車一晃,不小心撞到了姑娘肩膀上。
“對不起對不起!”他趕忙道歉。
嚴雪下意識回了句:“沒事。”循著聲音一抬頭,才發現這個世界還真是小。
對方應該也認出她了,見她已經收回視線,為了確認什么又抬起眸,趕忙再次道歉,“剛才真是對不起。”
說著又不好意思撓頭,“還有,今天謝謝你,不然我可能就買那份木耳送給我姑了。”
嚴雪并不是全然出于好心,也不領這份功,只笑著問:“那你買到合適的了嗎?”
對方態度卻特別認真,“買到了,在小市場另一份兒買的。”趕忙把手上拎著的紙包拿給她看。
“不用打開,小心弄灑了。”嚴雪有些無奈。
男青年又訕訕把紙包收了回去。
見他尷尬,嚴雪隨口轉了個話題,“這回送人肯定沒問題了。”
沒想到男青年更加撓頭,“我本來是想送給我姑,順便問她點事。但她老公公病重,跟著我姑父回老家了,沒送出去。”
這還真是實誠,問什么答什么,還答得特別詳細。
嚴雪前世蹲市場,開網店,難纏的顧客見得不少,倒是這種老實人沒怎么見過,乍一碰到還怪不適應的。
她低下眸,拿鉛筆頂端的橡皮去擦剛被碰歪的線條,“那還真是不巧,只能等她回來再送了。”
齊放“嗯”了聲,目光順著她的動作跟過去,想問點什么,又張不開嘴。
嚴雪沒注意,發現蹭了半天沒怎么蹭掉,紙還有點劃破了,干脆再翻一頁,把剛剛的圖樣又畫了一遍。
她不說話,齊放也找不出什么話可以說,兩人就這么一坐一站,直到乘務員過來提醒金川林場到了。
嚴雪合上本塞進書包,收拾東西準備下車,把旁邊的齊放嚇了一跳,“你到了?”
“嗯。”嚴雪已經拉上了圍巾。
齊放急了,“那個,剛才你畫的那個圖,能不能送給我?”
“你說旱冰鞋?”嚴雪沒想到他對這個感興趣。
齊放哪知道旱冰鞋是什么,臉色漲紅,“就、就你畫壞那張就行。”
嚴雪雖然有點意外,但想想旱冰鞋對這年代的人還是挺新鮮的,她又不是不能再畫,干脆把最好那張撕下來給了對方。
等人都下了車,車子重新啟動,乘務員將車門鎖好,路過時見齊放還在那站著,忍不住問了句:“人都走了,還不坐啊?旁邊都空出來半天了。”
“不是,我看東西呢。”齊放趕忙拿起圖紙解釋。
這乘務員家也是小金川的,年齡跟齊放差不多,兩人也算有幾分熟悉。
齊放把紙攤開來給他看,“好像是什么旱冰鞋,挺復雜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出來。”
“這以前還真沒見過。”乘務員也來了點興趣,“要不你找老閆叔試試,他家祖傳的手藝,能打精細東西。”
齊放“嗯”了聲,,仔細將紙折好,收進了口袋里。
金川沒什么人上車,乘務員這會兒沒事,干脆倚在椅背上跟他說話,“前陣子不是說你老家那邊給你介紹了個對象,見著了沒?”
“還沒。”齊放今天去找他姑,就是為了問這事,畢竟這事本來就是他姑幫著聯系的。
結果他姑不在家,還不知道啥時候能回來,他也只能等下次有時間再去了。
“你不是讓人騙了吧?”乘務員開他玩笑。
他卻認真搖頭,“那不能,都是一個地方的,知根知底,可能是有啥事耽誤了。”
嚴雪倒沒在意那張圖,一來她自己做不了,二來這東西不是必需品,也值不上什么錢。
這年代但凡是個玩的,能自己做都是家長自己做,比如冰鞋,比如木頭槍,根本沒有靠這個發家致富的土壤。她現在有很多事要做,也暫時顧不上,一回去就去找了劉大牛媳婦,問誰可以做行李和衣裳。
“我就知道你得來問這個。”劉大牛媳婦直接把自家被子搬下來一條給她看,“我自己絮的,你要覺得行,我就給你做了。”
年底正是活多的時候,對方愿意抽出時間幫她做,嚴雪自然感激不盡,說什么也把手工費給足了。
至于做衣裳,劉大牛媳婦也幫她找好了,還問她:“你家小祁呢?咋沒跟你一起來?”
“他還有點事,等他忙完了,我再叫他過去量尺寸。”
一直到晚飯時間,嚴雪才見到祁放,“山上有人去了,房子我也去找了。”
男人裹著一身寒氣進來,人也冷淡得仿佛冰雪雕就,這要是不開口說話,嚴雪都懷疑屋里再燒熱點,能不能把他烤化了……
虧姑姥姥還說他一家都是老實人,明明差點買了王老頭木耳那個才是真老實,也不知道到他這里是不是基因突變了。
還好嚴雪對老實人沒什么執念,一聽直接問:“有合適的嗎?”
“只找到兩處,一處是李樹武家。”
林場目前沒有公房,除了單身職工住的大宿舍,都是自建房,面積也都不大。自己家住著都夠擠了,一旦有兒子結婚,要么蓋新的,要么在原來的房子上接出來一塊,想租還真不容易。
但李樹武那兩口子,嚴雪還真不是很想和他們做鄰居。
祁放估計也不太想,不等她表示出什么,已經接著道:“再就是王連福家有一間。”
“那就先吃飯,吃完飯過去看看。”
正好今天剛買完東西,趁吃飯把賬算算,省得他不知道錢都花哪去了。
沒想到對于她都買了什么,男人沒發表任何意見,甚至不太感興趣的樣子,飯后兩人去看房,去王連福家的路她卻越走越眼熟。
“你說的不會是這家吧?”嚴雪站在門外,表情有那么點微妙。
聽她話音不對,祁放側了眸,“他家有問題?”
“也不算有問題吧,是我跟他們家老爺子有那么點不愉快。”
嚴雪也不知道自己這是什么運氣?找了半天只找到兩處,一處李樹武家,一處王老頭家。
她伸出戴著手套的手捏了捏,表示只有那么一點點。
不等祁放再問,王家有人出來往雪堆里倒臟水,倒完正好看到他們,一眼認出祁放,“過來看房子了?快進來快進來。”
是個四十左右的女人,嚴雪猜可能是王老頭的兒媳婦。
看這熱情程度,應該是沒認出來她,或者是只聽過她的名字,壓根和人對不上,不然絕不可能還叫她進去。
嚴雪正要拒絕,祁放已經開了口,“我倆還沒商量好,只是從這路過。”
“都走到這兒了就順便進去看看。”對方熱情不減,“我家這房子可是近幾年才蓋的,你上別的地兒去找,絕對找不到這么好的。”
關鍵別人結婚都自己蓋,單身職工也有大宿舍,上別的地兒去找,也找不到人想租房。
嚴雪看得分明,“改天吧,今天太晚了。再說我們這還有事,也沒有時間。”
她笑盈盈說完,便要走,然而里面王家人已經聽到了動靜,“要租房子的人來了?”
王老頭叼著個煙帶推開門,一見是嚴雪,立馬來了個變臉,“我當是誰呢,原來是給老劉家捧臭腳的。”
先出來那女人顯然有些搞不清狀況,老頭兒也不解釋,斜眼一掃祁放,“咋的?老劉家衛國沒跟成,換人了?”
開口就是造黃瑤,顯然并不像嚴雪所說,只有一點不愉快。
祁放看了嚴雪一眼,下一秒,目光就落在了王老頭身上,“捧臭腳?您嗎?”
語氣淡淡的,臉上也沒什么表情,好像真的只是在發問,但就是特別氣人,畢竟王家的確沒少跟著劉家蹭吃蹭喝。
果然王老頭臉色立馬不好了,嚴雪趕忙拉拉祁放,“亂說什么呢?人家好歹也是長輩。”
這句“人家好歹也是長輩”,和“瞎說什么大實話”也沒啥區別,王老頭那臉瞬間更黑了。
畢竟是在人家門口,嚴雪也沒想真把人氣出個好歹,說完就拉著祁放走了。
走出老遠,還能聽到王老頭無能狂怒的聲音,“就她還想租我的房子,給我一百我也不租給她,讓她睡大街去吧!”
還訓自家兒媳婦,“你這都找的些啥人?”
被兒媳婦低聲說了句:“別人也不租房子。”氣得聲音更大了。
嚴雪沒仔細聽,一共才找到兩處房,這就少了一處,總不能真去租李樹武家吧?
雖然相比之下,她跟李樹武家的確沒什么過節。
“就沒有其他地方了嗎?”
她想再跟祁放確認一下,一轉頭,才發現男人一直眼簾低垂,盯著她的手。
而她的手,正大喇喇地揪在人家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