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劉昭已蹲在柴房后的土坡上。

他的指節(jié)抵著潮濕的泥土，目光順著草葉上的露痕移動——三枚模糊的鞋印，前掌深后掌淺，是夜行衣人慣用的躡足步。

再往前二十步，灌木枝椏有新鮮的折痕，斷口處還凝著夜露，分明是昨夜那灰衣人留下的。

“昭哥。“身后傳來壓低的喚聲。

李大牛扛著半袋玉米站在樹下，粗布短衫被露水浸得發(fā)沉，“楚姑娘煮了熱粥，說你一整夜沒合眼。“

劉昭沒回頭，指尖在鞋印邊緣畫了個圈：“去把楚瑤叫過來。“他聲音輕得像被風(fēng)揉碎的霧，“別讓她碰那袋玉米，底下壓著狼毛。“

李大牛愣了愣，突然反應(yīng)過來似的倒抽一口涼氣——昨夜他們用狼皮裹著石頭堆在屋角當(dāng)假人，這灰衣人竟連狼毛都撿走了，分明是在探他們的虛實。

他趕緊把玉米袋往地上一放，轉(zhuǎn)身往草屋跑，粗重的腳步聲驚飛了兩只山雀。

草屋里，楚瑤正把最后一塊烤薯干收進(jìn)陶罐。

聽見響動抬頭時，見李大牛漲紅著臉直沖進(jìn)來，差點撞翻了木凳：“楚姑娘，昭哥讓你去后坡！“

楚瑤的手在陶罐口頓了頓。

她解下腰間的藍(lán)布圍裙，順手摸了摸藏在圍裙里的短刀——那是阿爹教她防身的，刀鞘上還留著當(dāng)年被火燒過的焦痕。

推開門時，晨霧裹著山風(fēng)撲來，她看見劉昭的背影蹲在坡上，像塊嵌在霧里的青巖。

“看這里。“劉昭等她走近，用樹枝挑起一片帶泥的草葉，葉背沾著半枚青銅碎屑，“昨夜那人腰間的令牌蹭到了石頭。“他另一只手?jǐn)傞_，掌心里躺著粒芝麻大小的金屬渣，在霧里泛著冷光，“不是普通銅器，是摻了玄鐵的。“

楚瑤的指尖輕輕碰了碰那粒碎屑。

她想起昨夜窗紙上的影子，腰間的牌子泛著冷光，像淬過毒的刃。“他們是誰？“她問，聲音比山風(fēng)還涼。

劉昭站起身，草葉上的露水沾濕了他的褲腳。“昨夜模擬了三次。“他摸了摸頸間的古玉，那是他藏在衣領(lǐng)里的秘密，“第一次模擬我直接沖出去，被那人用袖箭射中左肩；第二次我假裝睡覺，他翻窗進(jìn)來時踩中了我們設(shè)的捕獸夾——但他腰間的令牌，三次模擬里都沒看清字樣。“

“所以你今天要查探？“楚瑤忽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很涼，卻帶著股子韌勁，“劉昭，我阿爹說過，越是危險的獵物，越會裝成待宰的兔子。“

“所以我們要當(dāng)獵人。“劉昭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腹蹭過她掌心的薄繭——那是握刀磨出來的。

他轉(zhuǎn)頭看向李大牛，后者正蹲在地上用樹枝畫地圖，“大牛，去把村東頭王屠戶的兒子找來。

那小子常去鎮(zhèn)上賭錢，嘴碎得很。“

李大牛立刻跳起來：“我這就去！“他跑了兩步又回頭，“要跟他說啥？“

“就說...“劉昭的目光掃過遠(yuǎn)處的山澗，“就說我們明早要雇船，順著洛水往南走。

要裝得急，說礦上的趙鐵山要拿我們祭河神，連家當(dāng)都不要了。“

楚瑤忽然笑了，眼底的霧散了些：“假撤退？“

“再加把火。“劉昭從懷里掏出半塊碎銀，“讓王屠戶兒子把消息帶到鎮(zhèn)西的醉仙樓，要讓酒桌上的人都聽見。

那些追我們的，肯定在酒館安了眼線。“

李大牛捏著碎銀跑遠(yuǎn)了，他的腳步聲撞碎了晨霧。

劉昭轉(zhuǎn)身看向草屋，屋頂?shù)拇稛熣綕痉较蝻h，像根細(xì)長的線。“我們得加固屋墻。“他對楚瑤說，“昨夜那人能悄無聲息摸到窗下，說明我們的警戒圈太小了。“

楚瑤沒說話，轉(zhuǎn)身回屋扛起了劈柴的斧頭。

她的藍(lán)布圍裙在風(fēng)里晃了晃，露出刀柄上的紅繩——那是她阿娘臨終前系的，說能避邪。

劉昭望著她的背影，忽然想起模擬里的畫面：三天前他在礦坑里被趙鐵山的手下毒打，是楚瑤用石塊砸中了那家伙的膝蓋；兩天前他們躲進(jìn)山洞，她把最后半塊餅塞給他，自己啃樹皮。

“昭哥！“李大牛的喊聲從村口傳來，“王屠戶兒子說他這就去！“

劉昭應(yīng)了一聲，低頭用樹枝在地上畫圈。

最外層是他們設(shè)的陷阱，中間是草屋，最里面是藏糧食的地窖——這些在模擬里都被黑衣人避開了，所以得換位置。

他正想著，古玉突然在胸口發(fā)燙，像塊燒紅的炭。

“有情況。“他抬頭看向東南方。

山霧里傳來隱約的馬蹄聲，像悶在鼓里的雷。

楚瑤的斧頭“當(dāng)“地砸在木頭上。

她側(cè)耳聽了聽，眼神冷得像淬過冰：“至少二十騎。“

“去地窖。“劉昭拽著她往草屋跑，“大牛！

把裝石頭的狼皮搬到西墻！“

李大牛扛著狼皮沖進(jìn)來時，馬蹄聲已經(jīng)到了山腳下。

劉昭把楚瑤推進(jìn)地窖，轉(zhuǎn)身用木柜抵住入口，這時窗外傳來一聲呼喝：“搜！

重點查河邊！“

楚瑤在地窖里聽見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又漸漸往山澗方向去了。

她摸出短刀，刀柄上的紅繩被手心的汗浸得發(fā)潮。

頭頂傳來劉昭壓低的聲音：“走了。“

等他們從地窖出來時，日頭已經(jīng)爬到了半山腰。

李大牛從草垛里摸出半壺水，灌了兩口：“他們真往河邊去了！

我剛才看見領(lǐng)頭的騎黑馬，腰上掛著玄鐵牌子！“

劉昭蹲在地上，用樹枝劃拉著泥土。

他想起昨夜模擬里第三種可能：假撤退引開大部分人，剩下的刺客會在深夜動手。

古玉在他掌心發(fā)燙，這次的灼燒感帶著股腥甜，像血滲進(jìn)了玉紋里。

“今晚。“他說，聲音像磨過的刀，“他們會來。“

月上中天時，草屋里的燈熄了。

劉昭躺在土炕上，聽著窗外的蟲鳴。

他能聽見楚瑤在另一側(cè)的呼吸聲，均勻得像在沉睡，實際上她的手正搭在短刀上——這是他們商量好的，一個裝睡，一個警戒。

子時三刻，瓦當(dāng)上的青苔動了動。

劉昭閉著眼睛，能感覺到有片陰影正順著墻根爬過來。

他數(shù)到第七步，那影子停在了窗下。

“吱呀——“

窗紙被刀尖挑破的瞬間，劉昭翻身滾下地。

他的短刀擦著黑衣人咽喉劃過，對方旋身避開，袖中飛出三枚透骨釘。

楚瑤從炕角躍起，用刀鞘磕飛兩枚，第三枚擦著她的耳際釘進(jìn)房梁。

“大牛！“劉昭大喝一聲。

屋門“轟“地被撞開，李大牛舉著燒紅的火叉沖進(jìn)來。

黑衣人驚覺中計，轉(zhuǎn)身要跳窗，卻踩中了劉昭白天撒在地上的蒺藜。

他吃痛踉蹌，被楚瑤的短刀抵住后頸。

“說。“劉昭的刀尖抵著他的下巴，“誰派你來的？“

黑衣人悶哼一聲，血從腳底的傷口滲出來，染紅了青磚。“鷹衛(wèi)...董將軍的鷹衛(wèi)...“他喘著氣，“趙礦主說你們偷了...偷了礦里的玄鐵...“

劉昭的瞳孔縮成針尖。

他想起上個月在礦洞外聽見的對話：“董將軍要的東西...“原來趙鐵山不是給董卓交稅，是在私運(yùn)玄鐵！

“玄鐵在哪？“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黑衣人突然笑了，滿嘴血沫：“等你們見到鷹衛(wèi)統(tǒng)領(lǐng)...就知道了...“

話音未落，他的太陽穴突然爆出血花。

劉昭轉(zhuǎn)頭看向窗外，山風(fēng)卷著片碎布飄進(jìn)來，上面繡著只展翅的鷹。

“毒針。“楚瑤蹲下身，用刀挑起黑衣人耳后的細(xì)針，“滅口。“

李大牛抹了把臉上的血，聲音發(fā)顫：“昭哥，這...這鷹衛(wèi)是啥？“

“董卓的暗衛(wèi)。“楚瑤的聲音像浸在冰里，“我阿爹以前說過，他們專管清理不聽話的人。

趙鐵山給他們運(yùn)玄鐵造兵器，我們撞見了，就成了要清理的人。“

劉昭摸出古玉，玉面的八卦紋路在月光下泛著幽光。

他想起模擬里沒出現(xiàn)的“曹“字令牌，現(xiàn)在才明白——那是鷹衛(wèi)的暗號，用來混淆視聽的。

“不能再等了。“他站起身，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墻上，像柄出鞘的劍，“我們得先找到鷹衛(wèi)的據(jù)點。“

楚瑤擦凈短刀上的血，刀柄的紅繩在風(fēng)里晃了晃：“我有個舊識，以前在州府當(dāng)文書。

或許能幫我們查鷹衛(wèi)的動向。“

劉昭看著她，忽然笑了。

這一笑比月光還亮，照得滿室血污都淡了：“那就去會會這個舊識。“

他轉(zhuǎn)身走向墻角的地圖，燭火在他背后跳動。

地圖上用炭筆圈著幾個紅點，最中間那個標(biāo)著“洛陽“。

他的手指停在“虎牢關(guān)“的位置，聲音輕得像耳語：“既然你們不愿放過我...那我就先一步，端了你們的老窩。“

窗外，山霧又起了。

楚瑤望著他的背影，摸了摸圍裙里的短刀。

刀鞘上的焦痕還在，可紅繩的結(jié)，不知何時被她重新系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