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那“梆——梆——梆——”的尾音還沒徹底散盡,沈驚鴻的靴底已經無聲地碾過柳如煙閨房外冰冷的瓦片,輕盈落地。窗紙上透出的那團昏黃光影里,清晰地映著一個女子慢條斯理解開發髻的側影。那動作,不像是在梳理青絲,倒像是在精心盤弄一條隨時準備擇人而噬的毒蛇,透著股令人作嘔的陰毒。
沈驚鴻眼神冷得像冰。她袖中的手指無聲捻動,一小包硬質的迷香蠟丸被指力瞬間碾碎成齏粉。細如塵埃的粉末,順著窗欞那道細微的縫隙,被夜風悄然送了進去。
房間里,柳如煙解開發簪的動作突兀地一頓。緊接著,是“哐當”一聲脆響!像是瓷器狠狠砸在堅硬的地磚上,碎裂開來。
沈驚鴻不再猶豫,手指在門縫處一探一撥,那虛掩著的房門便被她無聲推開。一股濃郁的、廉價刺鼻的梔子花香精氣味混雜著淡淡的嘔吐物酸氣撲面而來。柳如煙正背對著門,雙手死死撐著梳妝臺的邊緣,身體劇烈地痙攣著,發出一陣陣壓抑的干嘔聲。燭光下,她那張平日里精心妝點的臉,此刻慘白得如同刷了一層劣質的白堊。
“哎呀,妹妹這是怎么了?”沈驚鴻的聲音帶著刻意的驚訝,腳步卻快如鬼魅。話音未落,她人已閃至柳如煙身后,冰涼的指尖如同毒蛇吐信,精準無比地狠狠按在了對方后頸那塊凸起的骨頭上——大椎穴!
“呃!”柳如煙渾身猛地一抽,像是瞬間被抽掉了所有筋骨,連哼都沒能哼出一聲,整個人便軟泥般癱滑下去,重重跌坐在身后的雕花木椅上。那雙因驚懼和藥物反應而布滿血絲的眼睛,此刻瞪得滾圓,死死盯著沈驚鴻,眼珠幾乎要從眼眶里凸出來,里面全是難以置信的驚駭。
沈驚鴻俯下身,那張在搖曳燭光下美得驚心動魄的臉龐湊近柳如煙因恐懼而扭曲的面孔。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對方臉上細微的絨毛因戰栗而豎起。一把淬著幽藍暗芒的匕首不知何時已抵在了柳如煙纖細脆弱的脖頸上,冰冷的金屬觸感激得柳如煙渾身篩糠般抖動起來。
“噓——”沈驚鴻的唇幾乎要貼上柳如煙的耳廓,溫熱的氣息拂過,卻只帶來地獄般的寒意。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令人骨髓凍結的輕柔,“別叫。敢發出一點聲音,我就讓你這身好不容易養出來的細皮嫩肉……”匕首的鋒刃極其緩慢地往下壓了一分,一絲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紅線立刻出現在白皙的皮膚上,“……一點一點地,劃開。像剝開一張沒用的皮。”
柳如煙的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抽氣聲,眼淚和鼻涕瞬間糊了滿臉,卻死死咬著嘴唇,連大氣都不敢喘。
沈驚鴻用匕首冰冷的刀身,極其輕佻地抬起了柳如煙的下巴,迫使她仰起頭,露出那截天鵝般的頸項。她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鋼針,釘在對方因極度恐懼而劇烈顫抖、毫無血色的嘴唇上。
“現在,說說吧。”沈驚鴻的聲音像冰棱劃過琉璃,“你右邊鎖骨下面那朵……見不得人的彼岸花,什么時候偷偷紋上去的?”
柳如煙眼中的驚駭瞬間炸裂!瞳孔縮成了針尖大小,如同見了真正的惡鬼!那是一種被扒光了所有偽裝、窺見了最骯臟秘密的極致恐懼!
沈驚鴻嗤笑一聲,那笑聲里裹著濃得化不開的譏諷和恨意。握著匕首的手腕猛地一翻,刀尖精準地刺入柳如煙衣襟邊緣的絲綢里。
“嗤啦——!”
一聲裂帛般的撕裂聲,在死寂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光滑的絲綢如同脆弱的宣紙般應聲而破,露出了底下白皙的肌膚。就在那精致的右鎖骨下方,一朵妖異的殷紅色花朵赫然在目!花瓣狹長卷曲,邊緣暈染著詭異的墨色,如同凝固的毒血——正是幽冥宮獨有、象征著死亡與不祥的彼岸花標記!
廉價香精的甜膩、嘔吐物的酸餿、還有柳如煙身上因恐懼而大量分泌出的冷汗的咸腥……這些令人窒息的氣味混合在一起,瘋狂地鉆進沈驚鴻的鼻腔。她冰冷的指尖,帶著一種審判般的力度,重重按在了那朵妖花之上。觸感冰涼滑膩,如同毒蛇的鱗片。
“你……你怎么會……”柳如煙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破碎不堪。
“我怎么知道?”沈驚鴻的指尖在那刺青上狠狠一刮,指甲幾乎要嵌進皮肉里,留下幾道刺目的紅痕,仿佛要生生剜掉這污穢的印記。“我知道的,比你這條毒蛇能想象的……多得多!”她的聲音陡然拔高,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里撈出來的,“你以為,靠著幽冥宮給你的這點下三濫的蝕骨香,就能像前世那樣,毀了我的清白,讓我生不如死?”
鏡中的畫面如同毒藤蔓般瞬間纏繞住沈驚鴻的心臟——前世,就是這個女人,用這陰毒手段讓她染上惡疾,全身皮膚潰爛流膿,在無盡的痛苦和屈辱中腐爛至死!那深入骨髓的恨意如同火山熔巖般轟然噴發!她掐住柳如煙肩膀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甲深陷,幾乎要摳進對方的骨頭縫里!劇烈的疼痛讓柳如煙猛地弓起身體,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哀鳴,眼淚瘋狂涌出。
(我心里想,“疼嗎?柳賤人!這連利息都算不上!當年你哄騙我兒,親手喂他吃下蝕骨香時,可曾想過他有多疼?他才三歲!那蝕骨的痛楚,他小小的身體怎么承受?!你加諸在他身上的每一分痛苦,我都要你十倍、百倍、千倍地還回來!我要你活著,生不如死地活著,一點一點償還這滔天的血債!)
就在這恨意翻騰到頂點的剎那!
“喀嗒。”
一聲極其輕微、卻如同驚雷般炸響在沈驚鴻耳邊的脆響!是窗外瓦片被踩動的聲音!
沈驚鴻瞳孔驟然收縮,所有的動作在千分之一秒內凝固!沒有半分遲疑,她反手一揮,“噗”地一聲,桌上的燭火應聲而滅!房間瞬間被濃稠如墨的黑暗徹底吞噬!只有窗外慘淡的月光,勉強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輪廓。
她動作快得只剩殘影,扯下柳如煙身上剛被劃破的絲綢衣料,粗暴地塞進對方因劇痛而大張的嘴里,堵死所有可能的尖叫。同時抄起桌上一根束簾子的絲絳,在柳如煙被卸掉力氣的雙臂和椅背之間飛快纏繞、打結,將她死死捆縛在椅子上。
這一切剛完成——
“咻!”
一道黑影如同沒有重量的鬼魅,極其利落地翻窗而入,輕盈地落在地板上,幾乎沒有發出一絲聲響。清冷的月光從窗口瀉入,恰好照亮了來人曳地的玄色衣擺,那布料在月光下流淌著一種冷冽如冰刃的幽光。
輪椅的木輪碾過地面的聲音,在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
“呵。”一聲低低的、帶著金屬般質感的輕笑在黑暗中響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那笑聲里聽不出喜怒,只有一種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漠然。
“沈小姐深夜造訪表妹閨房,興致倒是……別致得很。”蕭璟淵的聲音如同寒泉滴落深潭,清晰地回蕩在黑暗的空間里。他坐在輪椅上,月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下頜線條。他修長冷白的手指間,正隨意地把玩著一個物件——那是一個小巧精致的、繡著纏枝蓮紋的香囊。
正是沈驚鴻昨夜潛入柳如煙房中時,不慎遺落的那一個!
他薄唇微勾,那弧度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涼薄,似笑非笑。
“是在找這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