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瓏站在人群外圍，看著眼前這 一幕，心頭百感交集。

她目光流轉(zhuǎn)，落在了同樣默默垂淚的大嫂楚香越身上。

楚香越站在蕭太夫人身后不遠處，看著相擁的婆婆和小叔子，眼底既有為他們高興的欣慰，也有一閃而過 的落寞。

辛瓏心頭微動，悄無聲息地挪到楚香越身邊，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

楚香越正用帕子擦拭著眼角的淚痕，感覺到袖子被扯動，微微一怔，低下頭，便對上了辛瓏那雙清亮 的眼睛。

辛瓏沒有說話，只是朝門外使了個眼色。

楚香越是何等聰慧之人，立刻明白了辛瓏有話要單獨跟她說。她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隨著辛瓏，悄然退到了廂房門外，廊檐之下。

“瓏兒，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楚香越壓低了聲音問道。

辛瓏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拉過楚香越的手。

楚香越只覺得掌心一涼，低頭看去，一枚通體赤紅 的晶核，正靜靜地躺在她的手心里。

“大嫂，”辛瓏的聲音也放得很輕 ，“等一會兒，找個機會，你把這個……給大哥吃下去?！?/p>

“好?！?/p>

楚香越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立刻就應(yīng)了下來，并將那枚紅晶核小心地收攏在掌心。

辛瓏看著她這副模樣，反倒愣了一下，忍不住莞爾：“大嫂，你就不好奇這是什么？也不問問……萬一這是什么不好的東西呢？ 就不怕我這是毒藥，要害大哥？”

楚香越聞言，也牽起嘴角：“不怕?！彼鹧?，認真地看著辛瓏，一字一句道：“因為我知道，瓏兒，你不會害我們蕭家 ?！?/p>

這份 不加任何修飾的信任讓辛瓏微微一愣。

她深吸了一口氣，將那份玩笑的心思收起，神色變得嚴肅起來。

“大嫂，這不是毒藥，恰恰相反，它或許能救大哥?！毙镰嚳粗阍降难劬?， 解釋道，“這是一枚……很特殊的晶核。它有一定概率，能讓大哥恢復(fù)神智，就像三哥剛才那樣。”

楚香越的瞳孔猛地一縮，握著晶核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緊了！

辛瓏繼續(xù)說道：“我已經(jīng)給三個人試過了，三哥，還有我剛救回來的兩個孩子，小花和二牛，他們都恢復(fù)了神智和記憶。但是……”

她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變得凝重，“大哥的情況有點特殊。他不像三哥他們之前那樣完全失去意識，他……似乎本身就保留著一些模糊的本能和思維。所以，這一枚晶核下去，到底能不能讓他徹底清醒過來，我沒有十足的把握?！?/p>

“而且，”辛瓏 聲音更低了些，“強行喚醒，也可能會有別的風(fēng)險，可能會……造成其他的意外。大嫂，你要想清楚，要不要給他吃。”

她看著楚香越 ：“或許，你覺得大哥現(xiàn)在這個樣子，能陪在你們身邊，就已經(jīng)……足夠了的話，那我們也可以選擇……維持現(xiàn)狀?！?/p>

畢竟，一個沒有神智、但至少還“活著”、還能陪伴在側(cè)的丈夫，與可能帶來未知風(fēng)險的丈夫，這其中的抉擇，對楚香越而言，太過沉重。

楚香越?jīng)]有立刻回答。她低下頭，目光緊緊鎖在掌心那枚紅色晶核上。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抬起頭，輕聲問道：“瓏兒，你是說……三弟他，就是吃了這個，才……才記起一切，恢復(fù)過來的？”

“是?！毙镰圏c了點頭，肯定地回答，“我們發(fā)現(xiàn)他的時候，他跟大哥最初的狀態(tài)很像，甚至更糟，完全被人控制，沒有任何屬于‘人’的神智。我當(dāng)時也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沒想到……他真的醒過來了?！?/p>

得到肯定的答復(fù)，楚香越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廊檐下的光線有些昏暗，襯得她的臉龐多了幾分晦澀不明。

她微微側(cè)過頭，目光越過敞開的房門，復(fù)雜地投向了屋內(nèi)那個依舊矗立在角落，身形高大挺拔， 眼神卻空洞得令人心碎的男人——她的丈夫，蕭激楚。

他現(xiàn)在這樣，活著，卻如同行尸走肉。

可若是嘗試喚醒他……萬一失敗了呢？

萬一……情況變得更糟呢？

她該不該去賭……

藍星玥 扶著 蕭風(fēng)， 回了她自己的院子。

楚香越，在廊檐下獨自站立了片刻， 深吸一口氣 ，收斂了外露的所有情緒， 轉(zhuǎn)身，重新走回屋內(nèi)。

彼時，蕭激楚依舊如同雕像般，呆立在房間的角落，眼神空洞地望著某一處，對周遭的一切恍若未聞。

楚香越走到他面前，目光在他臉上逡巡片刻，然后，輕輕握住了他冰涼得沒有一絲活人溫度的手指。

“走吧，我們回去了?！?/p>

身邊的人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只是順從地被她拉著，邁開了腳步。

他的身形依舊高大挺拔，曾是戰(zhàn)場上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悍將，此刻卻像個失了魂的木偶， 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任由她牽引著，一步步朝外走去。

楚香越心里清楚得很。

他此刻的順從，并非因為認出了她，更不是什么潛意識里的依賴。他之所以沒有像最初那般抗拒、暴躁，甚至能安靜地留在這里，單純只是因為辛瓏的存在對他形成了一種 絕對的威懾。

一旦辛瓏放松了那份威懾，或者辛瓏不在了，她毫不懷疑，眼前這個頂著她丈夫面容和身軀的“人”，會立刻掙脫她的手，毫不留戀地離開這個家。

他不是她的激楚。

回到 院落， 楚香越松開了他的手，指了指床邊那張 梨花木椅子：“坐。”

蕭激楚依言坐下，雙手規(guī)矩地放在膝蓋上，那雙 泛著無機質(zhì)白翳的眼睛，茫然地掃過房間，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楚香越?jīng)]有坐，她就站在他面前，一動不動，目光一寸寸地描摹著他的臉。

這張臉，她看了十幾年，熟悉到閉上眼都能清晰地勾勒出每一個線條。

一樣的劍眉，一樣的挺鼻，一樣的薄唇……這張臉的主人，曾是她少女時期遙不可及的夢，是她嫁為人婦后全部的依靠和驕傲。

可如今，皮囊依舊，內(nèi)里卻空了。

他不再記得她是他的妻，不再記得香兒和睿兒是他的骨肉，甚至連含辛茹苦將他養(yǎng)大的母親站在面前，他也視若無睹。

她的目光太過專注，也太過沉重，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 。

被她這樣近乎審視般地盯著，原本安靜坐著的蕭激楚，竟似乎感覺到了什么。他微微動了動，身體幾不可查地向后傾了少許，像是有些不安。

然后，出乎楚香越意料的，他緩緩抬起了那雙沒有焦距的白色眼睛，看向她。

這還是“回來”之后，他第一次，主動地 看向她。

緊接著，他伸出手，冰涼的指尖試探著，輕輕碰了碰楚香越垂在身側(cè)的手。

楚香越渾身猛地一顫 。

“你……怎么了？”

他的聲音干澀、沙啞， 帶著一種長期不使用語言功能后的陌生感 。

“為……什么……這樣……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