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在原定的計劃內。”

葉輕找到宋巖睿，開口便是這么一句。

看其他人匆匆下去準備的情況，會議是達成一致了。

宋巖睿還是那身袈裟，只是多套了一件羽絨服在外頭，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不在就不在嘛。

難得有一回警察求我辦事，還挺新鮮的。

所以這個風頭，我決定出了。”

葉輕卻不贊同。

這不是一時風頭的問題。

本來‘活佛’身份就是假的，但做戲做多了，可就容易成真的了。

不過這次，宋巖睿并不聽她的，決定一意孤行。

專門打造作勢的蓮花臺重新登場，這次要繞行城區一周，讓民眾們都能瞻仰到佛祖的圣光。

法王已經被囚禁中海，即將面臨審判。

人們的信仰，需要新的面孔來引導。

選來選去，還是最能忽悠人的宋巖睿最合適。

天坑的一跳，讓所有人決定抹掉過往他欺詐的惡劣行徑，扶持他上位。

臨出發前，他朝葉輕伸出了手。

“坐我旁邊，我再帶你兜兜風。”

這是一段獨特的旅途。

這一路，他們見過山川湖泊，看過日出日落，追逐過彩虹也躲避過十里長風，卻從來沒有這樣，安靜坐在一塊，看一整個城區匍匐跪拜的人群。

“這是不好的。

下次他們需要，還要找你來。”

葉輕盤腿在一邊，小聲道。

宋巖睿不以為意，“那就當來旅游。

或者，留下來住一段時間。”

葉輕猛地抬起頭看他，隱隱察覺到什么。

宋巖睿偷懶只播放預錄好的小喇叭經文，靠著軟墊沖著她笑。

“我想好了。

無論是三天，還是四天的經，對這里的人都是不夠的。

要讓他們真正改變，需要很長很長時間。

所以……”

他望進葉輕漆黑的眼眸里，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我要繼續裝他們的神，直到他們這里的風氣轉變。

小孩都能讀上書，學了知識，明白那才是主宰命運的力量。”

葉輕張了張嘴。

“可是，那樣的話要很久。”

“是啊，可能要一輩子也說不定。”

聽到答案，葉輕抿緊了唇，不說話了。

從醒來見到宋巖睿第一眼開始，她就覺得對方變了。

過往身上的鋒芒漸漸收斂，開始讓她看不懂，也猜不透了。

宋巖睿靠過來，用手指戳了戳她。

“生氣了？”

葉輕沒忍住，小聲道：“可你又不喜歡酥油茶跟餅。”

腸胃也不好。

會生病。

宋巖睿本來想逗逗她，聞言卻是笑容一僵，趕緊扭過頭，才憋住了眼淚。

這小孩，真會戳人淚點。

“那你以后常來看我，給我帶好吃的。”

我不要。

葉輕下意識就想拒絕。

可宋巖睿先一步搶了她的話頭。

“你看，就算我去你哥哥的團隊，也未必能幫到這么多人。

現在我萬眾矚目，在這里呼風喚雨，還能順便當救世主，不是挺好的嗎？

像那六姐妹，你不想拉瑪早點去學校念書嗎？”

葉輕想的。

可她不愿意用宋巖睿的自由去換。

他們一起經歷了很多。

她早就把他當成了朋友。

“好了，別氣鼓鼓的，別人還以為我欺負你了。”

宋巖睿拍拍她的腦袋，手指撫摸過發上的彩色小辮，又從袖子里掏出另外一條遞給她。

“來，你給我綁上這個。”

葉輕看著小辮，又看看他手腕，有些不明所以。

宋巖睿笑了一聲，解釋道：“以后在這里做大師，就不能說臟話，也不能罵人打架了。

為了防止我忘記，我給自己做條戒律繩。

我希望你幫我戴上。”

見他心意已決，葉輕再不情愿，還是接過小辮，繞在他手腕，開始編繩結。

她手指靈活，編的結又快又好看。

宋巖睿垂眸掃了眼，不由感嘆。

“你做事總這么認真，就算心里不高興，答應了也會完成得很好。

真不知道是該夸你，還是教育你。”

該被教育的人，是你。

葉輕抬頭放了他一個冷眼。

宋巖睿差點笑出了聲，在她即將收回手時，又去握她的手腕，低聲道：“謝謝你，葉輕。

這一路，你真的教會了我很多東西。

山里的那把火，你是提前預判到了不給我放的，對吧。

明明你自己也很生氣的，我看得出來，但你總能保持理智。

其實后來看到燒焦的整座山，知道死了那么多人，我心里一點也不痛快。

很慶幸你當時阻止了我。

很多時候，你明明不需要忍耐的。

幾十個壯漢都近不了你的身，一個小屁孩你怎么可能對付不了。

還有很多次，我隨便發脾氣，你都讓著我。

說起來，我更像是那個不聽人話的熊孩子。

在你身上，我學會了收住自己的脾氣，自己的沖動，盡量不去刺傷別人。

往后每次看到這條繩子，我都會想起你的。”

青年總是沒心沒肺，很少這樣講真心話。

但這兩天感觸很多。

而且再不說，恐怕就沒機會了。

“十幾歲縱火燒掉屋子的時候，其實我挺害怕的。

當時嚇得扭頭就跑，根本不敢去想里邊死沒死人。

如果你在就好了。

現在想想都挺后悔的。”

葉輕的手腕在他寬大的掌心里微微發燙，聽著這些話，只感覺眼前的人距離自己越來越遠。

好像要一口氣把話交代完一樣。

“別說了，我不想聽。”

“呵呵，嫌我哆嗦了？”

“嗯。”

“誰讓你話少呢，成天小老頭似的。”

宋巖睿伸手捏捏她的臉，眼神又柔和下來。

“不過我們要學習的。

我學你往內收，你也要學會往外放才行。

你看那邊。”

葉輕被他掰過臉，看到蓮花臺正好經過小店門口，六姐妹站在一塊。

最小的拉瑪扎著滿頭的彩色小辮，開心地被姐姐們擁著朝他們招手。

那張小臉亮晶晶的，滿是天真無邪。

“那才是十幾歲小孩該有的樣子，不是打著赤腳去流血，也不是跪在雪地里去求人。

回家多跟親人撒撒嬌，讓他們給你多編幾條辮子。

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我是大人，你才是小孩。

懂嗎？”

葉輕是懂的。

她聰明，甚至是舉一反三的天才，立刻就明白過來，宋巖睿為什么跳天坑，為什么要搶著剃光頭，為什么要登上蓮花臺……

她怔怔望著對方，半晌忽然傾身上前，雙手圈住對方的脖子，緊緊抱住了他。

“我不想你留在這里。”

這是此時此刻，她最真實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