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燒,38度。”
醫生過來檢查的時候都納罕了。
見過高原反應的,沒見過這么低就開始有反應的。
“沒什么大問題,估計適應不了,就別再往上去了。”
醫生建議他們保命要緊。
“我不,我就要上去。”
宋巖睿病歪歪躺在床上,跟個孩子一樣不肯妥協,堅持一定要上去,還讓葉輕去采購氧氣袋。
見他一副不死不休的樣子,葉輕只能出去,讓三胖那邊準備。
“這哥們是真能折騰,也不怕死在上邊。”
三胖都覺得他脆皮又命硬,“要不就到此為止,把他帶回去算了。
藏區也不是很安全,容易有突發情況。”
人是安時洋那邊要的,考察時間也應該他們來定。
葉輕沒什么意見。
左右她覺得宋巖睿確實撐不下去。
在外面溜達了一圈,葉輕再回到病房,發現床上的宋巖睿一邊打著點滴,一邊在看一張明信片。
“你知道這是哪里嗎?”
他聲音還有虛,歪在床頭問。
葉輕走到一邊坐下,看到那是一張風景照。
陽光很明媚,天空很藍,有一座紅色宮殿佇立在高山上,四周飄著彩帶,神秘又圣潔。
“這是布達拉宮,也是藏區最著名的風景區,很多人去那里朝圣。”
你又不信神佛。
葉輕狐疑看著他。
宋巖睿笑了笑,或許是旅途中的經歷讓他放下了戒備,又或許是接近目的地,讓他有些興奮。
所以他跟葉輕袒露了實情。
“我媽很早就死了,但我父親還活著。
小時候在親戚家,我看到了這張明信片,就是他寄的。”
葉輕接過那張泛黃的舊信片,背面寫著一些字。
內容是關于藏區的風景,如何美麗壯觀。
末尾是一切安好。
‘等阿睿長大,我會去接他。’
“也不知道是要等到多大,要不是坐牢,我估計孩子都生完了。
不過沒關系,我來找他也是一樣的。
就是選哪里不好,偏偏選這么一個破地方,喘口氣都難……”
宋巖睿持續半死不活地絮絮叨叨,沒一會兒又睡過去了。
葉輕把明信片放回他身側,看著邊角的地方磨損得厲害,應該是手指長期摩挲導致的。
這個無法無天,戲耍警方的詐騙犯并沒有想象中那么灑脫。
她站起身,到走廊打了一個電話。
“三胖叔叔,幫我準備一些特效藥。
我想去布達拉宮。”
天清氣朗,萬里無云。
葉輕坐在副駕駛上,望著前方的草原跟巨大的天幕,只覺得明信片上沒有騙人。
的確很壯觀。
感覺一路往前開,可以開進云朵跟藍天里。
這里跟邊境一樣遼闊,人煙稀少,可又美麗太多,真的很像詩跟遠方。
宋巖睿開出一段就要吸氧,常常靠著路邊就開始翻白眼。
好在葉輕準備的藥效足,才沒讓人中途掛了。
抵達布達拉宮。
宋巖睿已經走不動道了,階梯是靠葉輕扛著他上去的。
“你……慢點,別也整缺氧了。
現在我不得不承認,你這小孩身體素質比我強。
要是沒有你,我得死在半道上。”
他足有一米八幾的個子,對小孩其實很吃力。
但葉輕硬是扛著他一言不發地上去了。
在大門口,兩人都累癱了,躺在石板上毫無形象地大口喘氣吸氧。
宋巖睿扭頭,擦了擦葉輕額頭上的汗,有些感動。
葉輕問他,“這里面,就能找到你爸爸嗎?”
宋巖睿點了頭,她就去排隊買門票。
宮殿內很大,白色地磚在藍天下一塵不染,紅色藩布在風中飛揚,隨處可見有人一步一叩首,對著主殿的方向在虔誠朝拜。
金色的轉經筒前,人們手指輕輕撫摸上去,臉上寫滿了敬畏與莊重。
這是葉輕第一次深刻地體會到信仰的力量。
身處殿內,仿佛每一處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那是人心凝聚起來的效果。
讓她也不得不生出幾分認真與嚴肅。
“這些轉經筒是祈福用的,到這里來的每個人都會走一圈。
你要是想走,就把我放下。”
宋巖睿也沒顧著自己找人。
到了這里,他反而放松了下來,可能也想保存體力,免得見到父親時太丟人。
但葉輕對這些并不感興趣。
她不相信。
在意的人,她會用自己的雙手去保護。
宋巖睿也不勉強,繞過步道,來到主殿,沿途只要有喇叭,他都會攔下來問一問。
“三十幾年前,有沒有一個男人在這里出家,個子大概這么高,眼睛跟我有點像,下邊有顆痣。”
他盡可能多描述中,親戚口中的父親模樣。
可惜走遍整座宮殿,都沒人知道。
最后他跑進主殿里,拿著那張明信片,挨個喇叭進行確認。
葉輕看著他跌跌撞撞的腳步,莫名有些悲傷。
一個從未見過的人,時隔幾十年,尋找到的概率其實很渺茫。
直到布達拉宮要關門了,游客漸少,葉輕才陪著他出來。
宋巖睿沒讓她扶著,迎著高原明亮的落日,撐著墻壁一點點往臺階下走。
“呵呵,可能他連來都沒來過。
說什么長大后來接我,老子都三十好幾了,也沒見一個鬼影子。
難怪我那么會騙人,敢情都是遺傳的。”
他邊走邊哭,邊哭邊撕掉那張明信片。
葉輕在后面跟著撿垃圾,臺上一直有個保安盯著他們想罰款呢。
哭到后來,他就缺氧了,捂著氧氣罩開始半死不活。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
日落后,風開始變得很涼。
葉輕縮在羽絨服里,沖他搖了搖頭,“如果我有爸爸媽媽的線索,我也去找的。”
不能因為是大人,就判定這是幼稚。
“可我其實知道他在哪里。”
宋巖睿幽幽吐出這一句。
“他欠了一屁股債,丟下我們就消失了。
我媽總跟我說他會回來,那幫親戚看我就像看垃圾一樣。
一開始我還不明白,后來初中我打聽他住的地方,坐車去找,卻看到他另外有了家庭。
甚至還有一個弟弟,年紀比我差不了多少。
這下我總算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了。
我媽工作到過勞死,敢情只是一個還債的血寶,他們一家子全把我們當外人。
所以臨走前,我一把火把他們房子點了。
燒死他們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