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此言一出,內(nèi)閣六臣,臉色同時驟變!
禮部尚書、少師、內(nèi)閣首輔,百官之首的蕭淵,馬上起身沉聲說道:“陛下,此事萬萬不可!”
祖制,乃臣權(quán)制約君權(quán),最重要依仗與法理依據(jù)!
經(jīng)歷三代君主的三朝元老,武帝晚年便已入朝為官的蕭淵。
深知一個失去制約,肆意妄為的皇帝,是何等的恐怖!
那將會是第二個武帝!
蕭淵記憶無比深刻!
當(dāng)初的武帝,大權(quán)在握,對朝臣、勛貴,那是說殺就殺。
更一手創(chuàng)建了錦衣衛(wèi),興詔獄,曾一夜之間,屠殺了數(shù)百朝廷命官。
使得百官噤聲,朝野上下,無人不在武帝的兇威下簌簌發(fā)抖,過著朝不保夕的可怕日子!
甚至,上朝之前,得提前吩咐家人身后事,方敢上朝!
身為百官之首,蕭淵絕對不允許這樣的情況,再次發(fā)生!
次輔王灝,也隨蕭淵之后,站直身體,沉聲道:“陛下,祖制改不得,望陛下三思!”
戶部左侍郎崔弦,武英殿大學(xué)士,閣臣中位列第四,在戶部,權(quán)柄也僅在王灝之下。
作為一向的老好人,崔弦向來極少發(fā)表自己的意見。
但這時也不得不起身開口道:“臣亦懇請陛下三思!”
女帝臉色微微一沉。
目光轉(zhuǎn)向楊吉與王華。
兩帝黨猶豫一下,最后沉聲道“臣請陛下三思!”
司天監(jiān)監(jiān)正袁興道,則一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
只看戲,不作聲。
女帝與蕭淵等,斗得越激烈。
他這從二品的司天監(jiān)監(jiān)正,觀星殿大學(xué)士,才更能漁翁得利。
盡管袁興道在內(nèi)閣,看似孤立無援。
但朝廷各派系中,仙道術(shù)士官員不少,潛在支持者極多。
女帝就算要改祖制,也絕不可能改到仙道術(shù)士頭上!
畢竟,仙道術(shù)士,是一把懸在女帝頭頂?shù)膶殑Α?/p>
盡管女帝境界高深莫測。
但神京內(nèi),隱藏的老怪物也是極多!
女帝如若真要動搖仙道術(shù)士的根基,絕對是兩敗俱傷的局面。
袁興道很清楚女帝的野心。
在完全掌握朝野大權(quán)之前,是萬萬不會與仙道術(shù)士徹底翻臉。
女帝面無表情的將目光從楊吉、王華身上移開,隨后淡淡說道:“朕知眾卿家所憂何事。”
“祖制,乃太祖所立,亦武朝立足之根,朕不會輕易改之!”
蕭淵馬上拱手說道:“陛下圣明!”
女帝擺擺手:“諸位愛卿,且聽朕說下去!”
蕭淵等也只好齊聲道:“臣等恭聽圣言!”
女帝嘆了口氣,面露憂心之色:“只是,治理這天下,沒錢的是萬萬不可!”
“如今國庫空虛,朕要改一改這祖制,是無奈之舉。”
“朕打算,放松商賈的禮制規(guī)格。”
眾人一聽,頓時愕然。
但同時也松了口氣。
不是對士族門閥、諸侯勢力開刀就好。
大武朝,士農(nóng)工商四民,外加賤籍,民數(shù)萬萬之巨。
賤籍不提,武朝對商賈,限制極多。
但隨著商人掌握的錢財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的官員,暗中營商。
商人地位已提升不少。
嚴(yán)格來說,應(yīng)是士農(nóng)商工才對!
只是沒人敢提出來而已。
例如,地方各處,尤其是遠(yuǎn)離神京的州府,不少商人,出入乘轎,暗穿絲綢里衣,地方官府,也睜只眼閉只眼。
禮制這些東西,屬禮部管,身為禮部尚書,蕭淵不得不又站出來。
“陛下,商賈不事生產(chǎn),乃國之蠹蟲,太祖為了莫使萬民效仿,傷帝國之根基,方定下對商賈的諸多限制。”
“如若放開商賈規(guī)制,定使驕奢之風(fēng)日漲,豈不是宣告天下,朝廷支持這等不事生產(chǎn)之人?”
他深吸口氣,又沉聲道:“農(nóng)乃國家之根基!”
“萬一百姓皆仿效之,去行那商事,不思耕種,定引得天下大亂!”
“因此臣以為,此事不可為!”
女帝點點頭:“蕭卿此乃老成之言,治國之道,朕亦明白蕭卿之心。”
說著,她嘆了口氣:“朕亦明白,天下百姓困苦,不忍增添賦稅,再傷民眾。”
“但朝廷沒錢,如何能為百姓謀福祉。”
“所以……只能從那些商賈著手,寄望能暫時幫補朝廷,紓解財政困局。”
蕭淵皺了皺眉頭:“陛下,請恕臣愚魯。”
“臣卻不明,開放商賈規(guī)制,如何能紓解朝廷財政之困?”
女帝淡淡一笑:“商賈不事生產(chǎn),低買高賣,便獲利不菲。”
“朕本打算,提升商稅,稅三十提升為稅十五……”
話沒說完,蕭淵等人,臉色陡然一變。
便連那袁興道也不自禁的皺了皺眉頭。
大商賈背后,皆是朝廷官員、豪族勛貴,又或者仙道門派。
動那商稅,可想而知,朝廷遭到的壓力多大!
但沒等蕭淵等人出言駁斥,女帝話鋒一轉(zhuǎn):“奈何商稅關(guān)系甚大,朕亦不好動之……”
這話一出,內(nèi)閣眾臣又松了口氣。
但女帝接著便道:“因此,朕要開放規(guī)制。”
“若那商賈,愿意捐獻(xiàn)錢銀,助朝廷紓解困局,朝廷可據(jù)其支援朝廷之力度,頒布特令,以相應(yīng)規(guī)制嘉獎之。”
蕭淵等人眉頭皺起的對視一眼。
這聽著,也不是不能接受。
起碼比收諸侯士族等的稅,又或者動那商稅的好。
若再去駁回圣意,引得陛下大怒,一意孤行的強行提升商稅,反倒適得其反!
眾閣臣對視之間,已暗中達(dá)成共識。
戶部尚書兼建極殿大學(xué)士王灝,沉聲說道:“啟稟陛下,臣有話要講。”
女帝微微點頭:“王愛卿但說無妨。”
王灝沉吟著道:“商賈自愿捐獻(xiàn)錢銀,此事倒是可行。”
“但治理天下無小事,此事仍需仔細(xì)斟酌,于大朝會上,征求百官之建議,不可倉促而為!”
停了停,又道:“另外,臣仍有兩點疑惑。”
“其一,開放規(guī)制,需開放到何等程度!”
“其二,所得錢銀,入戶部國庫,亦是入陛下之內(nèi)庫?”
女帝想了想:“王愛卿所言極是!”
“開放商賈規(guī)制,事關(guān)天下,不可魯莽行事!”
“因此,朕決定,先擇一試點行之,觀其效,再推行全國。”
“至于王愛卿第二點疑問,朕早有計算,所獲捐獻(xiàn),一半入戶部國庫,一半為內(nèi)帑。”
王灝聞言不禁一愣,脫口而出:“先擇一試點行之?”
“臣愚魯,不明陛下之意,陛下可否釋疑?”
至于那半入國庫半入內(nèi)庫,他其實不甚在意。
在他看來,哪怕有商賈愿意以錢獲取規(guī)制,那錢也多不到那里去!
蕭淵、楊吉、崔弦等人,也皆露出狐疑之色。
冷琉汐不禁暗中冷笑起來!
這就是大武的閣臣!
自己已經(jīng)說得如此明白了,竟還不明白什么意思!
她越發(fā)感覺蘇陌利害!
能提出以點及面的絕妙國策,又能說出實踐出真知這等至理名言。
這才是朕需要的,真正的國之大士!
女帝緩緩說道:“先拿一縣之地,放開商賈規(guī)制,試行一段時日。”
“若無問題發(fā)生,方施行全國!”
王灝等閣臣,全目瞪口呆!
往往想不到,女帝,竟有這邊,絕妙的提議!
蕭淵更忍不住激動的一拍大腿,失聲叫了出來:“陛下高明!”
“此以點及面之策,先擇地試之,再推行全國之法,不但可用于開放商賈規(guī)制之上,亦可推行至其他國策!”
“妙!”
“實在是妙!”
他們雖因自身利益,不得不與女帝爭權(quán)。
但大武的利益,也是大臣的利益,他們自然想大武國力,蒸蒸日上。
有時候,他們不是不支持圣意。
擔(dān)心的只是,如依圣意行事,后果難料,從而引起國家動蕩!
政策剛頒布下去,轉(zhuǎn)頭便要收回,三番四次后,定導(dǎo)致朝廷威信大減!
先擇一地試驗,一切問題皆不復(fù)存在!
一州一縣,可輕易掌控在朝廷手中,哪怕出了問題,也能及時喝止,不會引發(fā)難以預(yù)料的后果。
冷琉汐見閣臣不但沒反對,反而拍案叫絕,頓時暗抽一口冷氣!
那蘇陌,難不成妖孽到這個地步?
料定大臣會反對開放規(guī)制,甚至料到大臣以國無小事為借口,才專門提出試點的策略?
應(yīng)該不可能吧!
人心向來莫測!
若那胥吏,連大臣的反應(yīng),都猜得一清二楚……
那著實,太可怕了!
但現(xiàn)在不是研究,蘇陌是否如此妖孽的時候。
女帝沉聲說道:“既然眾愛卿無異議,那便這般定下來了!”
“朕決定,先取那天昌縣作為試點。”
“天昌縣二十余萬人口,不大不小,且在神京之側(cè),朝廷可隨時監(jiān)控此策之效。”
六大閣臣一聽,又愣住了。
難怪女帝,一開始把天昌知縣之事提出來。
敢情伏筆留在這里……
……
蕭淵離開了立政殿,出了皇城。
果然,見王灝的轎子停在路側(cè)。
王灝探出半個身體,朝蕭淵點點頭:“首輔大人,請上轎一述!”
蕭淵微微皺眉,吩咐轎夫在后面抬轎跟著,隨后鉆入王灝的轎子之中。
王灝沒跟蕭淵廢話,馬上沉聲說道:“蕭大人,你怎么看?”
蕭淵想了想:“此策,應(yīng)是無妨。”
王灝苦笑一聲:“蕭大人就別跟我打機鋒了,你應(yīng)該明白我的意思!”
他略微一頓,臉上露出憂心之色,壓低聲音:“陛下背后,有高人啊!”
蕭淵表情也凝重起來,緩緩點頭:“本官亦是如此以為!”
他狐疑看了看王灝:“王大人可否知道,誰指點的陛下?”
以往,女帝與他們爭鋒。
雖然也會以楊吉、王華,甚至,引袁興道下場,制衡他等。
但這等馭下平衡之術(shù),在蕭淵這等老狐貍眼中,實屬稚嫩!
女帝大部分時候。
還是以圣人之威,強行推行圣策!
便是陛下上位,靠的,主要也是武力。
以可怕的實力,斬殺了所有有資格繼承大寶的兄長……
武力可以奪取天下,但無法治理天下!
對付這樣一個女帝。
蕭卿和王灝,自信游刃有余。
如現(xiàn)在這般,連連相扣,以退為進(jìn),讓閣臣無話可說,不得不同意圣策,實屬第一回!
這是……真正的權(quán)謀!
本來就占有天然優(yōu)勢的女帝,再掌握這般權(quán)謀、制衡之道。
以后,豈還有他們反抗余地?
王灝沉思許久,最終搖了搖頭:“本官想不到,誰有這般本事!”
他停了停,表情凝重的又道:“但此人,不可小覷!”
“陛下外柔內(nèi)剛,本官實在想不到,有誰能讓陛下改了這性子,以進(jìn)為退,讓我等,不知不覺落入轂中……”
蕭淵沉默許久,最后苦笑說道:“其實,這亦是好事。”
“若陛下懂曉過剛則折之理,我等大臣,便可放心不少。”
“就怕陛下明知事不可為,卻一意孤行,最終壞了這大武江山!”
王灝點了點頭,笑了笑:“蕭大人此言極是。”
“本官,倒是對那藏在陛下背后,給陛下出謀劃策之人,甚是好奇!”
說著,他不禁感嘆一聲:“試點之策,著實是妙!”
“本官不如也!”
……
立政殿內(nèi),女帝冷琉汐,心情激動,許久難以平復(fù)!
以往自己要更改祖制,哪怕是那些微不足道的祖制,例如,推遲經(jīng)筵的時間,又不是不聽經(jīng)筵。
結(jié)果閣臣勛貴等,都極力反對!
便是那楊吉和王華,外人眼中的帝黨,這等涉及祖制之事,大部分時候,都不敢站出來說話。
盡管,自己可以以圣人之威,強行推行之。
但冷琉汐也明白,這不是長久之策。
一次可以,兩次可以,但第三次,定會使得自己與朝臣貌合神離,背道而行。
冷琉汐雖不甘心君權(quán)受制。
但也不得不承認(rèn),治理天下,單靠自己,肯定是不成的。
還是得依靠這些士族權(quán)臣!
畢竟,自己非合乎禮法的繼位,沒有東宮班底可以依仗!
想不到,按那蘇陌所言,提出試點之策,便使這一次更改規(guī)制,如此之順利!
待試點取得成功,再順理成章的推行天下。
不但閣臣無話可說。
便是文武百官,亦難提出異議。
女帝激動之余,很想找個人分享喜悅!
要不?
再出宮一次?
更改商賈規(guī)制之策,試點之策,皆是蘇陌所提。
天昌縣試點,關(guān)乎君權(quán)、臣權(quán)之爭,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是得再找那始作俑者,問個明白!
鬼知道那家伙,會不會因那薛憶紓的關(guān)系,便對薛山推心置腹,全力給他出謀劃策。
那家伙膽小得很,怕死無比。
萬一擔(dān)心惹禍上身,選擇置身事外,如何得了!
自己不是去找他分享喜悅。
自己是去給他壯膽子,讓他無后顧之憂,老老實實替朝廷做事!
想到這里,冷琉汐轉(zhuǎn)頭看向掌言官含香,淡淡道:“換上常服,隨朕出宮!”
含香頓時愣住了,俏臉發(fā)白,聲音顫抖:“陛下……您又要出宮?”
陛下出宮,給大臣知道,定要規(guī)勸陛下的。
他們會不會覺得是自己蠱惑的陛下,然后要求陛下將自己杖斃?
含香怕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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