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內彌漫著苦澀草藥和潮濕巖石的氣息。凌淵半跪在草墊旁,動作沉穩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躁。他解開阿璃左臂纏繞的舊布條,露出下方紅腫未消、邊緣隱隱滲著黃水的傷口。那是滄溟襲擊留下的爪痕,也是風暴之夜混亂的印記。
“嘶”藥粉接觸傷口的瞬間,阿璃身體猛地一縮,倒抽一口冷氣,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
“忍著點,腐肉必須清掉。”凌淵的聲音低沉,目光專注在傷口上,眉頭緊鎖。他手邊攤開的獸皮包里,僅剩的幾味草藥顯得格外寒酸,品質也參差不齊。北望市封鎖和巖爪部的拒絕交易,讓最基礎的傷藥都成了奢侈品。他小心翼翼地用骨刀刮去壞死的組織,再用僅剩的一點珍貴消炎草藥搗碎敷上。
阿璃咬著下唇,臉色比敷上去的草藥還要蒼白。身體的痛楚尖銳,卻遠不及心頭的冰寒。霜華的存在感如同洞窟深處滲出的冷氣,即使她背對著洞口,也能感覺到那兩道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如同無形的針,記錄著她的每一次瑟縮,每一次痛呼。更讓她窒息的是凌淵大哥話語中那份沉甸甸的、帶著焦灼的期待。
凌淵利落地用洗得發白、顯然重復使用過多次的干凈布條重新包扎好傷口,動作干凈利落。他抬頭,看向阿璃,那雙慣常堅毅銳利的眼睛里,此刻布滿了血絲,寫滿了無法掩飾的疲憊和深重的憂慮。
“阿璃,”他開口,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也帶著一絲刻意的安撫,“你的傷需要靜養,別想太多。”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阿璃蒼白脆弱的臉,最終落在她帶著驚惶不安的眼睛上,語氣加重了幾分,“現在,部落才是最重要的”。
這句話像一塊巨石,重重壓在阿璃心頭。她張了張嘴,想說自己指尖殘留的符文溫熱,想說霜華那冰冷的審視,想說洞窟深處那聲讓她夜不能寐的嘆息或心跳但凌淵的眼神阻止了她。那眼神里有安撫,有命令,更有一種“現在沒空聽這些”的急迫。
“外面的事情,我會處理。”凌淵站起身,魁梧的身影在昏暗的洞內投下巨大的陰影,“鹽、藥、食物我會想辦法。雷霆的封鎖和那些惡毒的謠言,”他眼中寒光一閃,拳頭緊握,“壓不垮薪火部!”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所有關于物資匱乏和人心惶惶的焦慮都壓下去,目光重新落在阿璃身上,帶著一種近乎托付的沉重:“你在這里,現在,好好的養好傷。” 他的視線越過阿璃,仿佛穿透巖壁看到了整個營地,“然后,管理好我們的部落。苔花和石耳他們還年輕,藤心婆婆年紀大了,營地內部需要有人穩住。看好孩子們,安撫老人,讓干活的人別餓著” 他伸出手,想拍拍阿璃的肩膀,卻在看到她因疼痛而微微顫抖的身體時,手停在半空,最終只是用力按了按她未受傷的右肩。
“讓部落里的人,都好好的。” 他最后說道,每一個字都沉甸甸的,仿佛將整個部落的安危都系在了阿璃這尚未痊愈的肩膀上。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洞窟,沉重的腳步聲迅速消失在營地的喧囂中——那里有等著他裁決的物資分配糾紛,有巡邏隊發現的新謠言痕跡,有無數張惶恐不安的臉需要他去穩住。
洞內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草藥苦澀的味道和阿璃壓抑的呼吸聲。凌淵的話像無形的鎖鏈,將她牢牢拴在了這里。“管理好部落”、“讓族人都好好的”這沉甸甸的責任感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她看著自己包扎好的手臂,那傷口在凌淵眼中只是需要治療的皮外傷,而真正在她心中潰爛流膿的恐懼和秘密,卻被他一句“別想太多”輕描淡寫地揭過。
淚水毫無征兆地涌上眼眶,模糊了視線。不是因為傷口的疼痛,而是因為那份不被理解的孤立感,和對自己可能成為部落“拖累”的深切恐懼。她用力眨回眼淚,指甲再次深深掐入右掌心。
就在這時,一陣壓抑的爭吵聲隱約從營地中央傳來,夾雜著苔花帶著哭腔的辯解和石墩憤怒的低吼,似乎是為了最后一點鹽巴的分配。緊接著,藤心婆婆蒼老而帶著怒意的聲音響起,呵斥著什么“海神震怒的鬼話也信”,但聲音很快被更多七嘴八舌的議論淹沒。
恐慌和猜疑,如同洞窟里潮濕的苔蘚,在物資匱乏的陰影下瘋狂滋生蔓延。
洞口光線微暗。霜華無聲無息地走了進來,沒有看阿璃,只是走到靠近洞壁的一個角落,那里放著幾個盛水的粗糙陶罐。她拿起一個空罐,似乎準備去打水。動作自然,仿佛只是路過。
但阿璃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她能感覺到,霜華那低垂的眼簾下,冰冷的余光正精準地掃過她含淚微紅的眼眶,掃過她因用力掐手心而泛白的指節,掃過她聽到營地爭吵時身體瞬間的緊繃,所有細微的情緒波動,都逃不過那雙“記錄儀”般的眼睛。
霜華的手指在陶罐粗糙的邊緣輕輕滑過,仿佛無意識的動作。但阿璃知道,那指尖捻動黑色石子的頻率,一定忠實地將“阿璃因自責與壓力落淚”、“阿璃對營地內部爭吵反應敏感”這些“異常數據”,連同營地恐慌的“背景噪音”,一同加密發送了出去。
凌淵將部落內部的重擔壓在了阿璃肩上,希望她成為穩定人心的“基石”。然而,這塊基石本身已布滿裂痕,承受著身體傷痛、秘密重壓、不被理解的孤獨,以及一雙來自深淵的冰冷眼睛的持續窺視。她能穩住這風雨飄搖的“內部”嗎?還是在內外交困的重壓下,先一步崩潰,而霜華,這沉默的記錄者,她那被指令強行壓下的“漣漪”,是否會在阿璃無聲的淚水和營地絕望的低語中,再次悄然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