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寧眼神微顫,卻沒有說話。
他不是不想回答。
而是他知道,自己要踏上的這條路,不僅僅是逆流而上,而是要斬破整個天命洪流。他無法許諾誰能活著走到底,他甚至不敢許諾自己能不能走到下一步。
所以,他寧愿沉默。
謝明璃盯著他,不甘地逼近,聲音輕得快碎了:
“你不說,是不信我?”
“還是覺得我太弱,配不上與你同行?”
“還是你早就習慣了,什么事都一個人扛?”
她說完,眼角泛起微紅,但倔強地沒有流淚,只是死死盯著他。
楚寧低頭看她。
他緩緩開口,聲音喑啞,卻無比溫柔:
“我不是不信你?!?/p>
“我只是,不忍心?!?/p>
“你不知道,這條路……太苦,太孤,太危險?!?/p>
“我不怕死。但我怕,你為我死?!?/p>
謝明璃怔住了。
她終于落淚,卻不是退讓,而是堅定。
“寧哥哥……”
這是謝明璃第一次這樣叫他。
她的聲音輕得像風,卻直擊楚寧心底最深的那一角。
她仰頭望他,眼中有淚光,卻不軟弱,只有倔強:
“到了今天,你還以為我還能獨善其身嗎?”
“從你青云擂站出來那一刻開始?!?/p>
“我就知道,我這一生……再也走不掉了。”
“不是因為你強,不是因為你救了我哥哥,也不是因為你站在了風雷之巔。”
“是因為你,我會回頭看一眼哭泣的孩子,會放下劍,只為一個不相干的百姓?!?/p>
“是因為你,在所有人都背棄的時候,還在往前走?!?/p>
她忽然低聲一笑,鼻音發澀:
“我早把命,連心,都給了你?!?/p>
她說著,輕輕揪住他衣袍一角,像是抓住一個將被命運風暴卷走的背影。
“所以,求你。”
“別再一個人扛?!?/p>
“就算是命劫,就算是天劫……”
她喃喃一笑,淚卻落下:
“我也陪你一起破。”
霎時,天地無聲。
楚寧微微一怔,像是被雷電擊中。
他緩緩伸出手,輕輕覆在她頭頂。
風,吹亂他白發,也吹起她肩頭細雪。
而后,他緩緩將她拉進懷里。
不是憐惜,而是緊緊抱住,抱得很緊,仿佛將所有雷霜與寒風都擋在她的身后。
“明璃?!?/p>
他第一次,正式地,叫她的名字。
一字一音,似蘊含雷鳴之力,卻又輕柔得像雪落湖心。
“那就一起?!?/p>
“我命由我,劫若不散……”
他緊緊抱著她,冰霜般的戰意,在她體溫中緩緩融化。
“我們,便殺出一個天。”
謝明璃的肩膀一顫,然后,她輕輕抱住了他。
在這漫天殘雷、雪霜未散的劫后孤境中。
他們相擁。
一如劫火中燃起的一束燈。
不再是生死拼殺、不再是命途漂泊。
只是少年與少女。
一人渡劫,一人隨身。
哪怕萬古為敵,天地崩毀,此刻的依靠,都已足夠為彼此生死。
兩人相依,終于不再孤單。
天再高,他們也并肩望。
劫再大,他們也要共破。
——
一座孤峰橫亙云海之巔,壁立千仞,懸崖如刀削,云霧在山風中如潮起落。
望劍山,禁峰絕頂。
兩道青袍人影并立崖端,俱是鶴發童顏、神光內斂。一人背負古劍,長袖垂地,目光沉沉,遙望著青州方向那片尚未徹底散盡的雷云與血霧。
半晌,他方緩緩開口,語氣宛若從千年古鐘中敲出:
“雷目裂空……劫云遮日。”
“終究,還是有人……試圖踏出那一步了?!?/p>
身旁弟子亦目不轉睛,眼中浮現駭色:
“師尊,難道真是……飛升之劫?”
老者淡淡頷首,神色卻愈發凝重:
“一品之后,便是天道禁忌?!?/p>
“數百年來,神州早無飛升跡象。如今此象重現,絕非巧合。”
他轉眸望向弟子,眸光如霜:
“一旦有人撼動這千年死寂的秩序……世間所有利益格局、宗權皇權,都會動蕩不安?!?/p>
弟子低聲呢喃:
“那皇廷……還能壓得住青州嗎?”
老者冷笑,袖袍微震:
“若天道再起,哪來的王法可言?”
“世間真正的不安,不在天災,而在人心?!?/p>
良久沉默后,弟子再問:
“那……我望劍山,是否插手此局?”
老者負手而立,望著那片雷息未散的天穹,語氣低緩卻鏗然如鐘:
“我宗隱世百年,避刀兵而專劍道?!?/p>
“若此劫之下,天地真開。”
“那我望劍山弟子,自會以劍應之,不為世爭,不為權立,只為證劍心,證大道。”
云動風起,衣袍獵獵,雪崖萬仞之上,雷云翻涌,似天將再怒。
——
暮色沉沉,火光如血。
朝京皇極殿內,百燭通明,金磚映影。
一位老臣身著朝服,跪伏在丹墀之下,聲音蒼老而沉穩,卻每一個字都帶著震動人心的重量:
“啟稟陛下……”
“臣夜讀《天象密錄》三十二卷,查證古圖,青州近日天象異動,雷目現世,云裂如血、雷紋倒掛?!?/p>
“極可能,為飛升劫云之兆?!?/p>
大殿氣息頓冷,氣流仿佛凝成了一層冰霜。
簾幕后,龍座之上,一道目光緩緩落下,透出紗帳,帶著審判般的冷意。
“……你說,飛升?”
聲音不疾不徐,卻仿佛一柄冰刃在殿中游走,割喉不見血。
老臣卻仍俯身不起,沉聲應道:
“回陛下。臣參照千年前《混元圖志》,其中有載:混元上師試圖破境飛升之日,亦現‘雷目懸空、天網崩裂、血云沉地’之相。”
“今青州再現此劫象,絕非凡象?!?/p>
他微頓,目光一閃,沉聲道:
“且青州乃諸宗匯聚、外藩林立之地?!?/p>
“而端王……此刻亦駐于青州。”
殿中眾臣悚然??諝馊绫焕做鼣?。
那道幽深如淵的目光,忽然沉了幾分。
“你是在說……”
“若此人飛升,不止是道成?!?/p>
“連神州格局,也將傾塌?”
老臣伏地叩首,言語如鐵:
“是。”
“若天門真開,舊權將崩,新帝當立。”
“那一日,端王不止是端王,宗門不止是宗門。”
“皇權……將不再是唯一的天命?!?/p>
寂靜中,只聽得金盞油燭微響,像是天命搖搖欲墜。
半晌。
紗幕后傳出一道幾不可察的冷哼,帶著某種令人膽寒的譏誚。
“……荒謬。”
“朕坐鎮中原三十載,豈容一人、一宗、一劫撼動社稷?”
聲音瞬變威厲:
“即刻,封鎖青州?!?/p>
“調西北鎮武司鐵騎十萬,封關三道,禁人入出?!?/p>
“若有妖異橫空,寧可錯殺一城,絕不可留此禍患。”
最后這句話落下時,仿佛整個皇極殿都被雷霆擊穿,百官頭皮發麻,齊聲叩首:
“謹遵圣命。”
而龍座之后,那位帝王緩緩起身,指尖掠過案邊的《天命圖錄》,眸中光芒陰冷:
“飛升……那是神才有的事?!?/p>
“這天下,只容得下一個主宰?!?/p>
……
三日時間,轉瞬即逝。
混元劫三十日期限,而今,時限已至。
在天穹之上,一團血色云團悄無聲息地浮現于府城正上方,似雷非雷,似目非目,猶如蒼穹正睜開一只醞釀審判的眼睛。
它無聲,卻讓所有武者心頭一緊,甚至呼吸都為之一滯。
晨霧未散,擂臺上新鋪的青石泛著冷光,裂縫修補的痕跡如蜈蚣蜿蜒。
風,自北來,吹起一地灰塵與旌旗,遠山霧靄未散,天色卻暗得如入夜前。
青云擂下,再次人潮如海,氣浪滔天。
今日,不僅各大宗門的掌教長老齊聚,就連府城的各路豪強、各武道世家都如游龍般盤踞在看臺之上。
乃至那些原本只是觀望的中立宗門,此刻也現身,皆因今日之戰。
高臺之上,端王蟒袍金線暗繡龍紋,指尖輕叩鎏金扶手,目光如鷹隼般鎖住臺下那道黑袍身影。
短短數日,楚寧連勝一百二十一場,無一敗績,積分榜首,幾乎以一人之力,重塑青云擂的規則。
全場沸騰!
“來了!他來了!”
“雷極刀君,今日還要連勝多少場?”
“我壓十場!”
“十場?我賭他今天就能破一百五十勝。”
人聲如海,雷鳴如潮,聲浪轟然炸開。
但人群喧嘩的最前排,謝明璃神情卻異常凝重,手中緊握佩劍,美眸微凝,低聲叮囑:
“寧哥哥,小心……今日不一樣了?!?/p>
楚寧微微頷首,眼中雷光斂去鋒銳,只余下深不可測的沉靜,仿佛山岳未動,海面無瀾。
可就在他緩緩抬足踏上擂臺的那一刻。
“轟——”
一聲沉悶若神鐘的雷響自他體內炸開。
剎那間,天地靈息陡然震蕩,一股可怖的靈力波動,自他體內如驚濤駭浪般轟然擴散。
擂臺四周的青石驟然亮起雷紋,空氣扭曲如烈焰翻涌,四周武者紛紛面色大變,有人被這股爆裂雷息震得連連倒退。
下一刻,天穹之上,九重云層驟翻如潮。
青紋雷芒如星瀑垂地,紛紛灌注楚寧周身。
楚寧修為,從十品下等,驟然暴漲至八品中等。
“這……怎么可能!”
“他隱藏了境界?”
一眾宗門長老幾乎齊齊起身,目露震駭。
“是他……剛才突破了么?”
“不……這不是突破……這是,強行釋放?!?/p>
“他的境界本就不止于此,只是……現在,他不再壓了?!?/p>
無數目光,震撼地看著擂臺之上那道雷息繚繞、如神似魔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