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軺車頂上的馭手馬鞭揮動,車隊緩緩啟行,李玲兒才流下了分別的眼淚,緊緊握住孫旭東的手說道:“君武,得空時去杜記酒店看看,云姑還有東西要給你?!睂O旭東聽李玲兒突然提到云姑,知道李玲兒對她還是猜疑,盡管心中無鬼還是有些臉紅。
看著一輛輛軺車消失在馳道的盡頭,曠轉頭看了看孫旭東說道:“君武,我看了你畫給吊的那些東西,真的有那么些用處?”
孫旭東還沉浸在和李玲兒分別的愁緒之中,聞言轉頭道:“嗯。司虞記得君武在田齊就說過的話么?鐵制的兵器最終取代銅制兵器,其實不光是兵器,鐵制的器具也比銅制、石制的好得多?!睍琰c點頭笑笑說道:“光是靠器具之利大鑫還有不足,關鍵還是要靠人哪。唉,也不知道孫先生的水取得怎么樣了?!?/p>
“司虞所說有理,人不行自然什么都干不成。我讓南宮的軺車帶了些火藥送到林屏,孫先生用了當可加快開渠取水進度。司虞,方才玲兒讓我去看看云姑,咱們一同前去吧。”云姑到杜城日子不少了,孫旭東既怕李玲兒誤會,更怕云姑誤會,是以一直都沒去看看她,心中一念至此不覺對云姑更有歉意,不如拉了曠一起去看看,有些事最好還是和云姑當面說清。
這幾日邊境上已不見胡兵的身影,四鄉趕往杜城的百姓每日益多,此時已近午時,到酒店用飯的人已來了不少,小雜役急忙到后院叫女掌柜茯芹。
自從那日李玲兒來過之后,云姑像是受了驚嚇一般,一會兒哭一會笑地讓人捉摸不定,將茯芹嚇得不輕,以為她是每日被關在小店中煩悶所致,無事之時便會到她房中陪著她說話解悶。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扯著閑話,聽見鋪子里小雜役叫,伏芹笑著辭了出來,剛出門抬頭便見兩個男人進了后院,一怔之下才看清是身穿了便裝的曠校尉和大將軍,茯芹急忙要行禮,卻被孫旭東一把扶住。
云姑的房門半開,坐在榻前的云姑聽了孫旭東的聲音一時竟然怔住,猛然站起身剛起步卻又低著頭緩緩坐下,直到茯芹領著兩人進來,云姑這才站起身矜持地對二人點點頭。
“云姑,大將軍來看看你。”曠進屋后目不斜視,面無表情地沉聲說道。孫旭東卻四顧打量著云姑的‘繡房,’笑著問云姑道:“云姑,這地方你還住得慣么?”
云姑臉上的表情非常復雜,白晳的臉龐涌上了些紅暈,良久后才低聲說道:“云姑是苦命女子,住在哪里都不勞大將軍掛念?!闭f罷炫然欲涕。
曠和孫旭東看著眼前這位往日驕橫的白國公主,一時都不竟語塞,稍頃過后孫旭東呵呵一笑道:“云姑,這段時日杜城軍務繁雜,一直沒能來看你,別往心里去。”
云姑聽了抬頭望了孫旭東一眼,眼神就像她臉上的表情一樣,讓人看不透,又看了曠校尉一眼遲疑片刻后才冷聲說道:“只怕大將軍不光是軍務繁雜吧?大將軍不來,是不是怕被云姑害了?”
云姑嗔怪的口氣讓孫旭東既感尷尬又感奇怪,卻礙著曠在當面無從解釋,只得嘿嘿笑著遮掩過去,曠校尉未經兒女之事,搞不清里面的名堂,心中只是暗自奇怪,怎么這兩人一見了面兒就斗嘴?心中不由不耐煩,對孫旭東作了個眼色后大步出了房門。
曠出了房門,云姑像是暗出了一口氣,臉色慢慢也比先前要緩和得多,搬動了一下錦墩示意孫旭東坐下。孫旭東原本約曠一起來,就是為了不讓云姑加深誤會,更想找著機會解釋一番,此刻見曠走了不禁暗暗叫苦,卻也只得坐了下來。
“君武哥,是玲兒姐不讓你來嗎?”房中只剩下二人,云姑臉上有表情更見緩和,輕嘆一口氣后柔聲問道。
“這個。。不是,云姑你方才說怕你害我是什么意思?”孫旭東見云姑比往日更見消瘦,先前的紅暈退出,白晳的皮膚竟一見一絲血色,心中很是有些愧疚,想好的話竟一時無法出口,便先問了一句。
“哼,我倒正想問問大將軍呢,玲兒姐難道沒跟你說?”
“哦,沒有啊,她今天臨走的時候還讓我來看看你,這話是玲兒說的?”孫旭東忽然想到李玲兒肯定來過了,不然她怎么會知道云姑有東西要給自己。
“她走了?”云姑瞪大兩眼問道,一副不相信的神情,孫旭東點頭說道:“玲兒跟軺車隊回田齊了,她來看過你了吧?她走時說你有東西要給我?”
云姑眼中閃過一絲驚疑后,突然從枕下取出一方白絲絹,正是李玲兒那日塞給她的那方絲絹,絲絹上依偎著兩只靈動的鴛鴦,云姑呆看片刻后像是醒悟過來,一時間兩臉通紅地將那絲絹抓攏在手中,對孫旭東冷冷說道:“給你的東西已經讓我毀了。大將軍,我要歇息了,今后也請大將軍不要再來了。”
孫旭東木然地望著云姑,心中實在搞不懂云姑怎么會突然翻臉,看著她用拒人千里的神情下了逐客令,也只得笑笑起身推開房門。
聽著孫旭東遠去的腳步,云姑打開了那方絲絹,用尖尖的指甲刺著那對鴛鴦的眼睛,獰聲說道:“總有一日會讓你們變成一對死鴛鴦?!?/p>
孫旭東出了杜記酒店,想著剛剛云姑的神情,雖然自己并不愛她,卻有些失落的感覺,也不知李玲兒這鬼精靈到底跟她說過什么了,雖省得自己尷尬,卻不免招致云姑的怨恨。他滿懷心思地進了右鋒營,就見曠的一名親兵跑過來說道:“校尉大人正讓小人去尋將軍大人,太子營的侍衛來了,請將軍大人即刻趕到中營,說是太子爺有要事相商。”
孫旭東急急換了服色,跟著伯齊的侍衛快馬趕到中營。快步進了伯齊大帳,只見大帳中一人坐著正在和伯齊說話,見孫旭東進帳連忙收聲。伯齊見孫旭東進帳,用手一指那人說道:“君武,這是咸城太叔公府中的內侍劉莆,剛剛從咸城趕來。”
那劉莆丟了手中的陶碗,起身對著孫旭東行了個禮,聲音尖細地說道:“小人早聞破虜將軍君武大名,今日終得相見,實是三生有幸?!睂O旭東還了禮,見他一身塵土還未拂去,想必是一路趕路甚急,風塵仆仆此時剛趕到營中,便連著道了辛苦。
“君武,咸城中風聲不妙,大王疑我猶深,伯齊太子之位堪憂哇。”伯齊已聽了些劉莆的稟報,眉頭緊鎖干巴巴地說道:“君武將軍是自己人,劉莆,你從頭再說一遍吧?!?/p>
“是?!蹦莿⑵未饝宦?,即將咸城近期之事從頭細說一遍。
伯齊嘴中像里含了黃蓮,滿臉的煩躁,一邊聽著一邊用手指甲去掐虎符上的獠牙。等劉莆尖著喉嚨全部說完后,孫旭東和伯齊二人仿佛也感覺到了咸城中的暴風驟雨,兩人不禁呆若木雞,良久過后,伯齊一臉慘淡地長嘆道:“君武,眼見著咱們便能收服胡人,不光能為大鑫靖了邊患,還能得了一支生力軍,卻不料咱們后院起火,最終是為他人作嫁?!闭f罷搖頭嘆息。
朝堂里的事孫旭東知道得很少,眼見頗能沉得住氣的伯齊此時已是沮喪不已,也深知大事不好,也不由跟著暗暗著急,要知自己相助的只能是伯齊,若是他做不了鑫王,自己的大事便也做不成,一時間面對紛繁雜亂、波譎云詭的朝局,孫旭東茫然不知所措,
“劉莆,太叔有什么打算?”伯齊嗟嘆良久,皺眉問道。
劉莆看了一眼孫旭東,遲疑著卻不說話,伯齊見狀說道:“君武將軍是本太子的心腹愛將,你但說不妨。”劉莆這才答應了一聲,小聲說道:“臨來時太叔吩咐小人,讓太子爺早作準備,萬一大王百年之后有變,能相機行事。是以在此之前,無論朝堂如何召見,太子爺一定要堅守杜城,萬不可輕回咸城?!?/p>
孫旭東立即聽懂了話中之意:太叔公之意是萬一老鑫王死后未能傳位伯齊,伯齊便可將杜城之兵,起兵造反,武力奪取王位。孫旭東細思之下也只有如此,心下便有些贊同,正要出聲附合,卻見伯齊厲聲喝道:“太叔公豈有此理?我伯齊就是隱居山林做一農夫,也不會做那大逆不道之事。此話休要再提了?!闭f罷氣哼哼地拂袖而去,將孫旭東和劉莆兩人丟在帳篷中**。
孫旭東一下午心神不寧,吃過晚飯后伯齊單人獨騎到了破虜軍營,只一個下午沒見,孫旭東就見伯齊竟像是老了幾歲,朝天冠下向來梳得一絲不亂的黑發都有些凌亂。兩人進了孫旭東的大帳,伯齊摒退了孫旭東的親兵后說道:“君武,下午若不是我見機得快,你此刻不定已人頭落地?!?/p>
孫旭東大驚:“殿下何出此言?”
伯齊冷冷一笑:“下午那劉莆借太叔公之言,說要我相機行事,你是不是正要出聲贊同?”
“標下確有此意?!睂O旭東自己也在疑惑,那人說的本來就有道理。望著伯齊精光大盛的兩眼孫旭東忽然警覺:“太子之意,莫非那劉莆是來試探的?”
伯齊冷笑一聲道:“下午你真要說出來了,想來你此刻已人頭落地。君武,大王雖發雷霆之怒,但知父莫若子,伯齊算死大王并無廢我之心。可為什么大王要這么做我卻琢磨不清,不過至少可看出咸城此時的情勢確實令人擔憂,我面前總像隔著一層霧,怎么看也看不通透,端的是危機四伏啊?!?/p>
孫旭東像是在作夢一般,下午伯齊在劉莆面前的作派原來是在演戲,自己卻絲毫不知情。此時才領教了人心深似海,在這些人面前,自己實在是淺薄得可笑。他望了一眼兩眼幽幽放光的伯齊,心中又是佩服又是心驚,看來伯齊憂慮的不是老鑫王變心,而時咸城中那股涌動的暗流。
“殿下遠離都城消息不靈,依標下之見,咱們也須早作打算。要不,杜城的事交給標下,殿下請王召早回咸城?”
“不??安黄葡坛堑那閯?,我絕不可輕回,這時候萬事都要小心,一步差了便步步差。大王為什么要如此做呢?”伯齊背著兩手,昂頭踱步,嘴中念念有聲。
帝王心術遠非孫旭東能捉摸得透的,只是他心中忽然一亮,對伯齊說道:“太子殿下要是不怕辛苦,標下帶殿下去見個人,應該可以分辨得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