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什么調料我們去買,也幫陳同志帶一份?”
“我昨天回來的路上撿了幾塊木板,要不給你們釘個架子扔門口放點雜物。”
“我看你屋里一個多余的板凳都沒有……”
“趁天還沒黑,要不我順道幫你把門鎖給換了吧!”
無數次進出廚房的高明終于再沒有借口搭話,軟秋忍了半天的笑意立刻化作噗嗤一聲,表情生動地學舌起來。
陳蘊掀開鍋蓋,在一片霧氣中也悄悄彎了眼眸。
用筷子戳一戳五花肉,差不多已經煮熟就夾起來放到一邊的搪瓷盆里。
“肥肉炒回鍋肉,瘦的就炒缸豆怎么樣?”
今天李護國著實下了不少血本,光是前腿肉就買了兩斤,其中一斤還是找高明借的票。
高明則提了半籃子樅樹菌和泥鰍來。
“剛才我就是說笑,哪還能真讓客人炒菜,一會兒讓李護國來。”
軟秋見陳蘊邊說邊挽袖子,趕忙笑著把人往后拉。
“他們忙活著釘柜子,我總不能什么都不做干看著。”
軟秋探頭看出來,兩人確實在乒乒乓乓地釘著柜子,看進度還得有一會兒才能干完。
于是也不阻止陳蘊,在旁邊轉來轉去半天看幫不上什么忙,頗為不好意思。
“我剛才就想問你。”陳蘊把洗干凈的樅樹菌用手撕成兩半,很是善解人意的給軟秋找了事干:“你跟我說說咱們廠的情況唄?”
連黨委書記都不認識,原身對紅日機械廠的記憶就是張白紙,陳蘊可不想再犯剛才在商店里的那種錯。
“這你可就問對人了,我家務不行,在人情世故方面絕對比你強。”
“甘拜下風。”陳蘊笑著眨眨眼。
“不過通過你我也發現了一個問題……傳言不能全信,你就跟傳言里的完全不同。”
“傳言里我什么樣?”
“話少,從不跟人來往。”軟秋笑瞇瞇地上下打量陳蘊,嘴里吐出一連串形容詞:“走路勾肩駝背,誰跟你說話都不搭理……沒有真才實干。”
“反正沒一句好話就是了。”陳蘊無奈總結。
“所以我才說傳言也不能完全信,肯定是哪個心眼小的嫉妒你故意散播些謠言。”
軟秋隨口一說,沒想到還真無意間說到了事情真相。
廠子里關于陳蘊的謠言其實就是小范圍傳播,其中大部分在單身宿舍和衛生院里流傳。
罪魁禍首是誰只用腳趾想就基本能確定。
衛生院里的謠言大多來自楊海萍,宿舍里的應該是曹琴。
“他們愛說什么就說什么,我才不在乎。”
“說得也是!還是跟你說說廠子的情況吧!”
廠子生產經營情況不包含在要說的內容里,軟秋要說的是廠子內部關系。
廠長趙峰和副廠長羅有茂不對付,領導班子內部一直分成兩派各有支持。
黨支部和趙峰關系好,改委會則偏向羅有茂,兩邊人在廠務決策上經常打擂臺。
“咱們就一普通職工,不管誰贏都跟咱們沒多大關系。”說完陳蘊一頓,接著老實又補充了句:“我肯定支持廠長,畢竟人家幫了我這么大的忙,總不能當白眼狼吧。”
單位不管大小,只要涉及利益就會有權力之爭,上一世陳蘊就領教過多次白大褂下的骯臟斗爭。
這一世穿過來就欠下大人情,從進廠那天起就肯定被劃分到趙峰陣營了。
“衛生院院長劉保國本來就支持廠長,要不有事了為啥第一個找廠長而不是副廠長,按道理衛生院工作該歸羅有茂管才是。”
陳蘊點頭。
“哎呀!”軟秋一拍大腿,端了板凳坐到灶臺邊:“其實跟咱們都沒多大關系,我說這些就是讓你心里有個數……”
接下來招待所所長是誰的小舅子,廠區商店誰誰誰又是誰大姐……廠子里錯綜復雜的關系比歷史課本背誦朝代名字還難以讓人記住。
總的聽下來陳蘊就記住了兩條線。
衛生院左玲玲的丈夫是保衛科副科長,是副廠長羅有茂的小姨子。
難怪衛生院每次出紕漏劉保國總是先拿葉援軍第一個開刀,感情就他“背后”無依無靠。
原身是院里唯一能治病救人的真醫生……再怎么都得哄著供著。
左玲玲這個競爭陣營的家屬最好對待方式就是當成透明人,既不得罪也不拍馬屁。
“高明呢?”陳蘊忽然想起好像廠里誰都認識的高明:“年紀輕輕就當上隊長可不容易。”
產品送出去,材料拉進來,生活區物資輸送,全都是運輸隊的工作。
運輸隊算是廠子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聽說油水也相當令人羨慕。
陳蘊記得高明管理的車隊得有五十多人,在運輸隊里應當算非常有話語權了吧。
“高明可沒有,人家全靠自己。”軟秋笑,說著往走廊方向努了努嘴:“要不我家李護國還能被調去保衛科看大門?”
至于高明家庭情況,李護國偶爾提前也只是只言片語,具體的軟秋并不清楚。
不清楚歸不清楚,但并不妨礙她只透過這些零星信息亂猜一通。
于是陳蘊聽到的內容就變成了高明爹不疼娘不愛,十六歲就送進部隊當兵差點丟了半條命。
轉業毫不猶豫選了個離家上千公里的山溝溝貢獻余生,沒想到竟然在廠里混得如魚得水前途無量。
接下來就是父母后悔也晚了……
陳蘊:“……”
聽得目瞪口呆,并且完全相信了。
阿嚏——
與此同時的走廊上,高明冷不丁地打了個噴嚏。
“嬸子念叨你了吧?”李護國抬頭,哭笑不得地打趣。
“前天才打過電話,況且我妹妹下個月要結婚,她哪有時間嘮叨我。”
一錘下去釘子眨眼便沒入了木板,高明叮叮當當幾錘子之后,木架子的雛形就已經出現。
再看自己手上歪歪扭扭的釘子,李護國恨不得馬上丟了錘子全扔給好友做。
轉念又想到自己都已經成家得肩負責任,嘆了口氣又把訂歪的釘子拔出來重新釘。
“要是高蘭瞧見他哥上趕著給人女同志幫忙,會不會笑掉大牙。”李護國實在無聊,沒錘兩下就開始沒話找話。
其他方面比不過,只能從比得過的方面入手,比如……成家早!
“人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就興你有對象不準我努力?”
在好友面前高明沒有半點藏著掖著,笑紋從眼尾緩緩漾開,就像石子投入湖面的漣漪。
“認真的?”李護國問。
高明輕輕“嗯”了聲。
李護國看向廚房,炒菜聲似乎掩蓋了周遭所有動靜,包括兩人的聊天內容。
“你可想清楚了?”李護國表情認真,還特意壓低聲音:“陳同志的家庭情況你也聽說了吧!”
高明點頭。
“高叔和嬸子能同意嗎?”
“他們為什么會不同意!”高明似笑非笑地反問,手下動作絲毫沒停,又拿了張砂紙打磨起木架子的毛邊:“只要姑娘人品好,我父母絕對雙手贊成。”
父母為人高明自問有百分百信心,要是親眼看到陳蘊,二老肯定百分百贊同他的眼光。
“我這不是擔心會影響到叔叔的工作嗎!”
“我看你是在保衛科看大門太久腦殼也跟著生銹了,我大嫂家什么成分?當時大哥大嫂結婚我爸媽有說什么嗎!”
高明大哥是下鄉知青,大嫂作為村里地主老財的后代沒少挨批斗。
這樣兩個身份云泥之別的年輕人竟然相愛了,打算結婚前大哥寫信回家,本來都做好了腥風血雨的準備,沒想到就收到兩行字回信。
[只看人品不問其他。]
[父母祝福。]
兩人順利結婚,在村里生兒育女日子過得很是幸福。
去年大哥得到回城通知,村里人本以為大嫂會被拋棄,沒想到回城當天一家子都坐上了回城的汽車。
有大哥在前,高明絲毫都不擔心父母會反對。
再說那也得先處上對象才能有下一步吧?
眼下才被拒絕……李護國的擔心完全多余。
“都忘記了叔叔嬸子不是我爸媽!”李護國沉下臉,舉起錘子狠狠捶下去,板子哐當一聲飛出撞到墻壁:“我應該擔心自己。”
“嬸子又給你打電話了?”
“煩!”李護國丟下錘子,越說越煩躁:“結婚證都領了還天天說三道四,簡直就是吃飽撐的。”
高明把板子撿回來,接過好友的架子繼續釘。
李家父母都在機關單位上班,膝下就一個兒子,李護國從談對象起他們就堅決反對。
軟秋家庭條件是不錯,可前幾年父母病逝連唯一的奶奶也跟著去了,李家父母根本不同意兒子跟孤女結婚。
軟秋猜高明是因為父母不慈不得已才來支援三線,其實說得是李護國和她才對。
遠隔千里,兩人終于能名正言順結婚,還是難逃父母責罵。
“那你們就把日子過好讓他們沒話可說。”
“我知道。”
高明動作麻利,三兩下就把架子釘好丟還給李護國:“我看你根本不知道。”
李護國:“……
“半年前我就跟你提過保衛科內部關系就跟那電路板似的碰誰都得跳閘,你偏不信……結果只能看大門了吧。”
李護國無話可說!
高明想讓李護國寫申請調到運輸隊工作,遠離保衛科里錯綜復雜的人情關系。
可李護國覺著靠發小關照沒臉,硬著頭皮留了下來。
結果下場就成了左右不是人,科長輕飄飄兩句話就把人調去守大門,值不完的夜班問不完的好。
李護國肯定是后悔的……但也更加沒臉提。
高明把架子放到走廊墻下,拍拍褲子上的木屑,轉身去幫陳蘊換門鎖去了。
李護國不主動提調職,高明就不會管。
飯菜香味隨著風四散開來,天也徹底黑了下去。
“李護國,洗手吃飯啦!”
軟秋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一下子就吹散了李護國心中郁悶。
只要兩人能好好在一起,日子就有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