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姨娘!您糊涂了!別說沒影的事,就是真有,那也是要爛在肚子里,帶進棺材里的!您怎么敢這么嚷出來?”
“姨娘,您想想!夫人若真知道傅九闕才是她的親骨肉,而她千嬌百寵了十幾年的世子傅長安卻是您的兒子。那是什么滔天的大仇?她蘇氏是什么性子?這府里誰不曉得她當年掌家時的手段?
當年那個姓吳的姨娘,不過是在她孕中多得了幾分侯爺的體己,還被她尋個由頭打發去了莊子上,不到半年人就沒了!”
章嬤嬤眼神銳利地盯著凌姨娘恐慌的眼睛:“那可是奪子之仇,混淆血脈的驚天大禍,比殺身之仇還甚!若夫人真知道了真相,今日她能容您從暖閣那里全身而退?怕是早就讓人把您捆了沉井,再不濟也是立刻打死發賣!還能讓您安安穩穩待在這兒?絕無半點可能!”
這一連串推測和分析,如同一盆冰水,兜頭澆在渾身冒冷汗的凌姨娘頭上。
讓她激靈靈連打了幾個寒顫。
章嬤嬤喘了口氣,聲音壓得更沉:“依奴婢看,今日夫人的怒氣,根本就是恨您仗著與世子親近,處處與她這正經侯夫人打擂臺。恨您今日還想借著世子重傷的事,向侯爺邀功,把屎盆子往蘇家小姐身上扣,妄圖在夫人心口上撒鹽!夫人這是在借題發揮,狠狠敲打您啊!”
章嬤嬤抓住凌姨娘冰冷的手,用力捏了捏:“姨娘,這風口浪尖上,您千萬不能再行差踏錯半步!”
她盯著凌姨娘的眼睛,那眼神幾乎是在哀求:“尤其是在世子爺那頭!您今天在暖閣外護犢子的樣子,太過了,太扎夫人的眼了!您想想,您一個庶母,沖出去護著世子,哭天搶地這做派,落在夫人眼里算什么?您是嫌自己不夠礙她的眼么?”
章嬤嬤深吸一口氣,做了最后結論:“世子爺那頭,天塌下來有夫人頂著!自有侯府請最好的御醫用最好的藥!您從今往后,務必要收著點!面上淡淡的關懷即可,規矩禮數更要一毫不差!萬萬不可再表現得比夫人還像個親娘,否則,下次,就未必是這么輕易揭過了!”
凌姨娘靠在冰冷的墻壁上,章嬤嬤字字如刀的話一句句扎進她混沌的腦子里。
喉頭像被什么堵住,最終,只是點了一下頭。
燭火在她慘白的臉上投下晃動的陰影,將那份強壓下去的驚惶與被迫的隱忍,襯得格外分明。
章嬤嬤渾濁的目光在她臉上轉了一圈,忽然壓低了嗓子,“姨娘,依老奴看,當下最該留神的不是夫人,倒是二公子。”
凌姨娘猛地抬頭:“傅九闕?”
她眼底掠過一絲本能的不屑,隨即又被章嬤嬤凝重的神色按住。
“就是二公子!”
章嬤嬤用力地點點頭,“您真當咱們那位世子爺在京城博的什么錦繡才名,是自個兒肚子里真有的墨水么?老奴在府里這么多年,眼睛還沒瞎透!那些個詩詞歌賦、錦文妙策,十有**是出自二公子,是傅九闕替他寫的!”
凌姨娘一怔,瞳孔微微收縮。
傅長安以前似乎總愛往傅九闕那破落小院跑,一去就是大半日,回來自個書房里就多了寫滿墨跡的紙張。
難怪。
“不止這些!”章嬤嬤的聲音更低了,“姨娘您沒覺出近來二公子很不對勁嗎?那眼神,那做派!哪還有半分從前那縮頭畏尾的樣子?老奴冷眼瞅著,倒像是換了個人芯子!心思深得很,連新娶的少奶奶孟氏,也是個能攪事的精明主兒!”
章嬤嬤往前湊了半步,“若說府里真有人懷疑當年那樁掉包的事兒,比起夫人只盯著您奪權護子的心計,真正起了疑心,甚至知道了點什么隱秘的,恐怕正是二公子啊!您以前可沒少苛待他!他不是傻子,怕是從蛛絲馬跡里嗅出了味兒!”
轟!
最后這句話像一根淬了劇毒的針,狠狠扎穿了凌姨娘的心防。
“難怪……”凌姨娘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她猛地攥緊了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難怪今晚我原是為他布的死局,竟意外坑害了長安!難怪他能提前避開,原來他真的知道了!”
她猛地抬起頭,眼中最后一點猶疑也褪盡了,只剩下濃得化不開的刻毒:
“是孟玉蟬!對!一定是那個賤人!若非她不知怎么察覺,壞了我的計劃,本該是傅九闕身敗名裂的圈套,如何會報應在長安身上?這個禍根!這對夫妻,一個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一個心思詭譎能攪風攪雨!留下他們,日后必定是心腹大患!”
章嬤嬤被她驟然爆發的殺意驚得眼皮猛跳:“姨娘!您意欲何為?”
凌姨娘霍然站直身體,眼里的戾氣足以割裂空氣:“不能留了!無論是傅九闕,還是那個礙眼的孟氏,都不能再留在這個世上!”
章嬤嬤倒抽一口冷氣,嚇得差點癱軟下去:“姨娘!使不得啊!那畢竟是侯府的骨血!即便是個庶子,真在府里沒了命,那可是要驚動官府的大事!鬧大了,侯爺震怒徹查下來,您……”
她不敢再說下去,只覺脖子后面涼颼颼的。
“誰說要在府里動手?誰說一定要背上‘殺’這個字?”
凌姨娘嘴角牽起一個極度陰冷的弧度,“讓他無聲無息地消失,不就成了?”
她慢慢走近窗邊,伸手推開一條縫隙。
初升的下弦月清冷慘白,像一張死人臉懸在青灰色的天幕上。
“一個不受重視的庶子,帶著他同樣不值一提的新婦,出了府門,遇到流寇也好,撞上土匪也罷,水土不服暴斃異鄉也好,侯爺難道還會為了這樣的意外,大動干戈地去查不成?尤其……若侯府只剩長安一個兒子的時候!”
她緩緩回頭,目光鎖在章嬤嬤臉上,嘴角那抹詭異的笑意在月色下格外瘆人,“一個侯府唯一的兒子,誰還在乎他當初,到底是不是嫡出?”
……
此時的閬華苑,內室。
燭火通明,驅散了夜的寒意。
窗扉緊閉著,隔絕了外間隱約的嘈雜和彌漫在府里的焦灼氣息。
傅九闕坐在圈椅里,卸下了身上略帶寒氣的半舊斗篷,露出里面素色的錦袍。
他臉上沒有了夜風中的冷冽,只余下平靜的疲憊,指腹輕輕按壓著眉心。
孟玉蟬端過一杯剛沏好的茶,輕輕放在他手邊的黃花梨小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