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里的水庫死過幾個人,不是什么稀罕事。
甚至每年死幾個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兒。
吳三跪站在水邊,手指掐訣再次連點。
幾分鐘后,他原本就陰沉的臉,徹底變得和一潭死水一樣。
不單單是劉火明的父母,就連見多識廣的村長瞧見吳三跪的臉色,也不由得心里一沉。
這水庫好似大葫蘆一樣,周圍除了護堤壩什么都沒有,唯獨正對著水庫的山頭上,立著三棵老垂楊柳。
水生木,可這木卻是獨木,自古以來獨木難支,這地方缺金,導(dǎo)致偌大的水庫就是一潭死水。
葫蘆屬木,可偏偏這東西木中帶火,諧音‘福祿’的東西放在這個環(huán)境下,哪還有半點福祿之氣!
那不起眼的老垂柳在吳三跪看來就是催命的香,而這水庫就是一個大大的煉人爐。
木是催命符,水是陷魂淵,八字不硬的人在這里洗澡,純粹找死。
吳三跪剛才掐指的卦象顯示,劉火明屬離火命,與這里的環(huán)境相克相殺,況且劉火明已娶了婆娘,自身的元陽早就泄得干凈,今日便是著了水里那東西的道兒!
可這水庫里究竟有怎樣能害人命的東西,吳三跪已猜出個大概...
水底深處,八成有一只將要脫胎換骨的水猴子!
它也是人們口中常說的「水鬼」,乃溺死之人久久不曾散去的冤魂所化!
傳聞每個水庫里都有水鬼,少則一只,多則一群,越大的水庫水鬼的數(shù)量就越多,它們只有找到替死的人以后,才能投胎轉(zhuǎn)世。
至于被替水鬼留下的人,就變成了新一代的水鬼。
吳三跪重重吐出一口濁氣,凝視著村長,“村長,咱們村這水庫,有些不對勁啊。”
聽完這句話,村長的眼角抽抽了幾下,無奈說道:“哎,別提了,每年總有來這洗澡的人,可總有幾個倒霉蛋上不來...”
村長話中的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了。
可村長的這句話在劉火明父母的耳中,如同閻王的勾魂筆。
劉父再也站不住,前后晃悠幾下跌坐在地,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幾歲,“完了...全完了...”
老劉家不比村子里其他人家,他們家一直都是單傳,如果劉火明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那他們家的香火,算是徹底的斷了。
劉父劉母如今已有四十好幾,能再生育的概率已經(jīng)很低很低了。
吳三跪看著嚎啕大哭的劉母以及哐哐扇自己耳光的劉父,決定幫他們一把。
只見吳三跪突然叫喊一聲,隨后面色嚴肅地看向二人,“貧道方才粗算一卦,爾子活命尚有一線生機,爾等聽令,一會兒待貧道做法,爾等萬不可發(fā)出任何聲音,否則后果自負?!?/p>
這句話仿佛蘊含著魔音一般,劉父劉母竟真的止住了哭泣。
在鄰里的攙扶下,劉父劉母才算勉強能站起來。
吳三跪要求其他人退出水邊五米距離,最開始沒人聽他的話,可知道吳三跪帶著嘲諷意味說出這么一句話“不退也罷,若是待會被水鬼捉了去,貧道只能見死不救嘍”。
果然,他的話音還未完全落下,那些心底揣著不同目的的鄰里紛紛退后五米,更有膽小的人退得挺老遠。
見周圍再無擾心之人,吳三跪又一次吐出一口濁氣。
——呔
隨著他一聲尖銳的喝聲,只見吳三跪的氣質(zhì)驟然轉(zhuǎn)變,此時的他雙眼含光,不怒自威。
下一秒,吳三跪左手并指成劍直至天穹,右手中指放入口中。
“哼...”
一聲悶哼傳出,吳三跪竟從指肚上咬下來一大塊肉,霎時間鮮血直流,而他的臉色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白了幾分。
可吳三跪并未停下動作,只見他甩出一滴指尖血,血珠落入水面的那一瞬,瞬間炸開。
說來也是奇怪,這血珠竟無法與水相容,反倒是形成一個類似符咒的長方形。
更離奇的是,原本炎熱無風(fēng)的天,好像在一瞬間變得陰暗下來,陰云欲壓山頭,陣陣邪風(fēng)從天穹直落而下,將水面卷起道道巨浪。
淡淡的血符就安靜地貼在水面上,任憑水浪如何,血符仍是不亂。
待深吸一口氣后,吳三跪指著天穹的手指猛然指向水面,鮮血直流的手指更是對著血符連點,他的口中還念念有詞,“茫茫酆都中重重金剛山,靈寶無量光洞照炎池?zé)痪庞闹T罪魂身隨香云旛,定慧青蓮花上生神永安!”
“急急如律令!”
嘟囔完這一句,吳三跪怒瞪雙眼,稀疏的頭發(fā)好似遭到電門的洗禮一般根根直立,朝著水面大吼一聲,“呔!”
接下來,震懾人心的一幕發(fā)生了。
天色在一瞬間變得更加昏暗,陰沉得宛如雷暴雨前一樣,就連邪風(fēng)也變成了狂風(fēng),吹得人睜不開眼直不起腰。
可水邊的吳三跪似乎不受影響,就連拍擊上岸的巨浪也沾不得他身。
異象持續(xù)足有十分鐘,終是風(fēng)止天青。
那血符也變得極為稀薄,并入水三分。
直到一串又一串的氣泡從水底冒出,這才將血符沖散。
與此同時,一個四肢朝下項背朝天的人,緩緩浮出水面。
雖看不見那人的臉,可他身上的衣服足以證明,那人就是劉火明。
“兒子...”劉母呼喊一聲,瞬間淚如雨下。
就當劉母想要上前把兒子從水里撈出來的時候,吳三跪緩緩扭過頭,遞給她一個冰冷的眼神。
雖未言語,可那蘊藏在眼底的慍怒,足以讓人心寒。
劉父忽然想起方才吳三跪的囑咐,猛地回身擋住欲要上前的劉母,抬起右手狠狠甩出一個巴掌。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劉父這一巴掌可是使出了十成力,直接將劉母抽得原地轉(zhuǎn)了兩圈后,才跌坐在地。
這一巴掌,似乎換回了劉母的理智,她一手拄地一手捂臉,滿是歉意地看向吳三跪。
顫顫巍巍吐出一口濁氣,吳三跪凝視著水中人,右手中指在胸前的衣服上輕輕一蹭,傷口竟結(jié)痂了!
此時吳三跪的臉色,宛如白紙一樣,毫無血色可言。
他背對眾人,招了招手,“戊戌七月,人狗當?shù)溃袥]有屬牛的人,過來幫個忙。”
他的聲音顫顫巍巍,似乎虛弱極了。
——靜,格外的安靜。
吳三跪皺起眉頭,心想不會這般點兒低吧,竟一個屬牛的沒有?
下一秒,他再次掐指點算,可他的臉色,蒼白中透著陰沉。
趕來水庫的鄰里有兩位屬牛的人,可他們倆并未上前,只是站在原地,猶豫著。
劉火明離岸邊不遠,也就兩三米的距離,可方才發(fā)生在這里的那一幕,讓所有人不敢貿(mào)然下水,如果不是這會些本事的道士發(fā)話,可沒人敢上前。
吳三跪自然知道他們心中的顧慮,“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福報并不一定會落到你們頭上,可會落到你們后世子孫的腦袋上...”
話雖這么說,可那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仍沒有上前幫忙的打算。
還是老話說得好,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吶。
吳三跪雙肩一抖冷哼一聲,“罷了,罷了,既然決定見死不救,那后世子孫的陰德,可就耗費帶勁嘍?!?/p>
一聽這話,那兩人心頭‘咯噔’一下...
雖說全國已掀起「文革」的浪潮,可這里終歸是鄉(xiāng)村,神兒啊鬼啊什么的,早已深入人心。
那兩人再一次對視,皆是嘆氣一聲后,咬牙站出來。
吳三跪?qū)⒍苏僦了?,并用結(jié)痂的中指分別在二人的眉心與喉結(jié)處點了兩下,“得了,下水救人吧?!?/p>
“?。俊?/p>
其中一人撓著腦袋,可吳三跪卻從他的臉上瞧出想要拒絕卻又不好的表情。
吳三跪雙目一轉(zhuǎn),嘴角上揚,“貧道方才在你二人身上畫了一張平安符,可保半日平安,你二人只需將劉火明帶上來,福報自會加身?!?/p>
有了吳三跪的保證,二人終于下定決心,緩緩走向飄在水面的劉火明。
其實吧,吳三跪方才說的那句話,是忽悠他們倆的,哪有什么平安符會畫得這般容易,他要做的無非是將二人忽悠下水撈人。
水庫邊緣是陡坡,劉火明所在的位置水深足有一米。
可當那兩人拽住劉火明衣服的時候,古怪再度發(fā)生。
好像有什么東西從水底拽住劉火明一樣,任憑那二人如何用力,劉火明都不曾挪動分毫。
吳三跪自然瞧出端倪,隨即爆喝一聲,“大膽畜生,若不就此離去,貧道定將你打得魂飛魄散,讓你連鬼都當不成?!?/p>
整個一句話,竟在水庫上方回蕩許久。
隨著話音漸漸消失,二人再度用力,這一次阻攔劉火明的力量似乎消失了,二人并未耗費多少力氣,就把劉火明拖拽上岸。
吳三跪在二人肩頭拍了拍,便吩咐二人退回原先的位置,不要動。
可當吳三跪?qū)⒒鹈鞣D(zhuǎn)過來時,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此時的劉火明已經(jīng)被水泡得發(fā)白發(fā)脹,毫無生機可言!
吳三跪緊皺眉頭,又一次掐指點算。
卦象也是格外的奇怪,劉火明看上去生機不在,可卦象卻顯示他還有一線生機。
至于這生機在哪里,無論吳三跪如何掐指,都問不出個所以然...
可下一秒,吳三跪似乎做了一個驚天動地的決定。
只見他猛地跪在水邊,用力磕了一個響頭,額頭觸碰到碎石子的那一瞬,鮮血直流。
他瞪眼咬牙抿嘴,咬肌鼓得老高,任憑鮮血流淌卻絲毫不理會。
接著是第二叩、第三叩...
每一次都是血珠迸濺,落在岸邊的砂石上。
三叩結(jié)束,吳三跪晃晃悠悠站起身,一步邁入水中,重復(fù)著剛才的叩頭。
整個過程,無人出聲,劉父用力捂著嘴,直勾勾盯著那道背影,眼淚直流,身體抖動如篩。
三步九叩,血珠千滾。
站在水中的吳三跪深吸一口氣,朝著前方大吼道:“命來!”
話音雖未落,可劉火明的膚色竟以肉眼可見變得紅潤起來,發(fā)脹的身體也一點一點地往回縮,而他身下的水漬范圍,在緩緩地擴大蔓延。
吳三跪則兩眼兒一閉,一頭扎進了水里。
此后,大夾皮溝地區(qū)多了位通靈的道長,他叫吳三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