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晚唐。立春已過,除夕未至。
小雨淅瀝,冷如冰錐。
河?xùn)|道太原府東面某個小縣城的街市一角,陳舊的府衙內(nèi)。
一個身穿皂衣的青年斜依在黑漆漆的案幾旁,望著門外的春雨,揉著眉心嘆氣,“哎,天生窮命,上輩子被小催逼,想不到穿越了還他么欠一屁股債!”
砰地一拍桌子,憤憤道:“七進十三出啊!你妹,比平臺利息還高!讓老子怎么還,怎么還?更無語的是……穿越了也不給個系統(tǒng)?!”
“什么系統(tǒng)?”
內(nèi)門吱呀一聲打開,走出了半百的老頭,暗褐色的校尉服上油膩膩的,抽抽酒糟鼻,揮舞著酒葫蘆嚷嚷道:“小寧子,別整天瞎琢磨,來咱們這鳥地方做不良人的,哪個不是身上背了事兒的。準備一下,明天和我進趟京城。”
“京城?”被稱作小寧子的青年站起,疑惑道:“要去京城查案?”
“想啥呢?”老頭嗤笑道:“天子腳下,要查案也輪不到咱們這種下九流角色。是上面的大人物指名要見你。”
老頭灌了口酒,斜睨著青年,嘖嘖道:“我說寧真啊,看不出你還有這種背景,上頭的大人物都知道你。哎,以后飛黃騰達了可別忘了老秦我對你的提攜之恩。”
有屁的恩。
寧真疑惑之余,暗暗鄙夷。心道你除了平時騙我那點可憐的俸錢幫你買酒,也就是給我間單獨的房舍,平時讓我?guī)湍愎軒€兄弟,順帶再幫你揩他們的油水。
自從穿越那天算起來已經(jīng)有半個多月了。
從最初的茫然,到后來融合原主的一部分記憶。讓他大概確認自己所處應(yīng)該是唐朝晚期。
之所以說是大概,是因為原主可能是個拎不清的二貨,只記得當(dāng)今乃大唐治下,九州萬邦,四海八荒,都是我大唐皇帝的統(tǒng)御之地。
可是,自從他親眼看到有人騎著一頭怪獸從頭頂飛過,他的世界觀就崩塌了。
他妹的真有修行者啊。
更郁悶的是,自己作為獨一無二的穿越者,居然連份新手大禮包的都沒有!來到強者的世界,居然成了個弱雞。
還是個因為負債還不起,被丟到不良人隊伍的弱雞。
經(jīng)過十幾天的了解,寧真知道不良人其實是大唐的白手套組織。都是犯了事,但又不至于判刑入獄,于是就找了處破敗閑置的府衙,把他們安頓在這里。官方不方便出面的事情,都由他們來處理。
隱秘,且不光彩。
只是,俸祿低得令人發(fā)指!
逼得弟兄們不得不偷偷摸摸干點更不光彩的事情,維持生計。
“別站著呀,回去收拾東西。”秦蒼道。
“現(xiàn)在就走?”寧真反問。
秦蒼一屁股坐到寧真身邊,把酒壺放到桌上,“明天一早啟程,從驛站騎馬去,辰時出發(fā),酉時就到了。”
“那急啥!”寧真笑嘻嘻站起來,“離天黑還早著呢,我給你弄點下酒菜,好好喝點。”
說完,一溜煙兒跑出府衙。
不一會兒,秦蒼就見寧真拎著一壺酒和半包鹵煮走了回來,面上不禁露出笑容,這小子以前是個二桿子,自從十幾天前出勤昏迷了一次,回來變了個人似得,機靈得不像話。不像以前那么好騙。
嗯,也用不著咋騙,自己就上道。
寧真從后廚取了碗筷,麻利地打開油紙包,取出切好的豬頭肉,又將酒倒入兩個小碗,端起一碗,滿面誠摯地敬秦蒼,“這一碗敬領(lǐng)導(dǎo)!感謝領(lǐng)導(dǎo)一直以來無微不至的照顧,明天上路……”
“停停!”秦蒼像吃了只蒼蠅,擺手,“你好好說話,什么領(lǐng)導(dǎo),什么上路,聽著怪怪的。”
寧真又換上一臉誠摯的笑容,“我是說,以后我要發(fā)達,定不忘秦哥你的提攜之恩。”
“這才像話,不過你還是喊我老秦吧。這樣不肉麻。”秦蒼點點頭,吱溜一口干了半碗,夾了塊豬頭肉,塞入口中大嚼起來。暗自佩服寧真的手段,這小子總是能毫不費力地從外頭騙點酒肉回來。
“但是,老秦,我要出了事,你可一定想盡辦法把我撈出來。”寧真一本正經(jīng)道。
“唔,你放心……”秦蒼口齒不清,頭也不抬。
寧真微笑,點頭。
秦蒼咽下口中肉食,道:“……上路。”
寧真頓時面有慍色。
“上頭大人物真要搞你的話,你就像大腿上的虱子,往球上跑哇?我一個小小盂縣不良人校尉,在人家眼里算個屁,還撈你?我不跟著你倒霉就謝老天爺了!”秦蒼斜睨著寧真,哂然道。
寧真一想也是,他不記得前身到底去沒去過京城,但是不良人的機構(gòu)還是了解的。領(lǐng)頭人是不良帥,直接統(tǒng)領(lǐng)天罡三十六校尉。此校尉可不是象秦蒼這樣的合同工,人家都是有正規(guī)編制的,據(jù)說是歸大理寺還是刑部。
秦蒼也說不清楚。
“你說的大人物點名要見我?是哪個?不良帥?”寧真問。
“你臉真大。”秦蒼嘲笑道:“不良帥游天一游大人我都沒見過,據(jù)說是位修行者。修行者懂不?那可是萬中無一的存在,像我們這樣的,人家瞪你一眼,你就化成灰灰。”
“那要見我的是誰?”
“三十六天罡校尉,排名第三的林燁林大人。”秦蒼提到名字的時候,放下手中筷子,面現(xiàn)崇敬之色。
“他……為啥要見我?”
“我咋知道?我哪敢問。你以為是林大人自己過來通知我的?奧,人家林大人自己騎上馬找到我說,喂,老秦,明天帶上你們盂縣那個寧真,來京城一趟,一定要來吆!”
秦蒼忍不住譏諷道。心想,這小子你說他機靈吧,卻連一點組織規(guī)矩都不懂。
見寧真有點發(fā)呆,秦蒼湊近酒糟鼻子,“你真的不認識他?”
寧真搖搖頭,“從我有記憶起,我就沒離開過盂縣。”
他說的沒錯,他來到這個世界,有記憶也就是十幾天的事兒。至于前身,記憶中貌似他也沒離開過。
“那會不會是,你父母和他有舊?”秦蒼試探性的問。
“不知道。”寧真遲疑一會兒,道。
他是真不知道。
從他模糊的記憶中,只記得父母是個普普通通的員外。三年前因為他嗜賭,輸光了家財,欠了一屁股債,他父母就失蹤了。然后,他被錢莊動用關(guān)系丟到了不良人隊伍。
【京城不良人總部的大人物為啥要點名見我呢?】
寧真陷入深思。
從他接收前身那有限的記憶,他就知道,前身算不上紈绔,最多算個思想單純的弱智兒童。他欠賭債八成是被人設(shè)局了。
這樣的家世,和不良人的大人物應(yīng)該八竿子打不著才對。
“別想了,來,喝酒。”秦蒼舉起碗,碰了一下寧真面前的碗,“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你欠的是賭債,又不是命案。放心上路,啊,呸呸,放心上京,說不準是好事呢。”
寧真一想也是,便和秦蒼喝了起來。
期間,寧真又和秦蒼問詢修真者的事兒。但秦蒼所知有限,只是告訴寧真,朝中不止游大人是修真者,被稱為軍神的衛(wèi)國公李沉舟、司天監(jiān)陽真一大人、國師須彌大師都是修真者。
只是誰厲害,那就不知道了。
這些信息聊勝于無,寧真又問秦蒼,前些日子他看見有人騎著怪獸在天上飛,那算不算很厲害的修行者?
秦蒼撇撇嘴,那算屁的修行者,那叫甲馬,就是個送貨的。
奧,原來是快遞員啊。
酒足肉飽,兩人都在興頭上,寧真便趁機問起秦蒼犯了什么事兒。
秦蒼面色古怪,欲言又止。
“說嘛,老秦,拿兄弟當(dāng)外人?”寧真故作不滿道。
“他們說我……扒灰。”秦蒼嘴唇哆嗦。
“啊?!”寧真一臉唾棄,瞪眼道:“老秦,你還是人不?”
“可我,連兒子都沒有!”秦蒼一拍桌子。
“意思是……老秦你是被冤枉的?”寧真小心翼翼問。
“哎,時間長了你就知道,弟兄們,都是冤枉的。”秦蒼面現(xiàn)苦澀。
“那我的賭債是不是也是假的?”寧真興奮起來。
“你不是,你是真欠人家的了。”秦蒼連連擺手。
“欠了多少?”
“你欠了多少你自己不知道?”秦蒼瞪大了小眼睛。
寧真揉揉眉頭,“我最近腦子犯糊涂,快連爹媽是誰都忘了。”
也許是穿越前負債太多,他只對利率息費敏感,就記的個“七進十三出”。
秦蒼豎起兩根指頭,又伸出一巴掌。
“二十五兩?”寧真問。
秦蒼搖頭。
“二十五貫?”寧真又問。
“二百五!大錢!”秦蒼沒好氣地道。
寧真翻了個白眼。
所謂大錢,就是外圓內(nèi)方的“孔方兄”——銅錢。
以高祖皇帝李淵推出的“開元通寶”為濫觴,其后有肅宗皇帝推出的乾元重寶、代宗皇帝推出的“大歷元寶”。還有幾種如“建中通寶”、“開通玄寶”等等極少傳世,至于安史之亂中叛賊發(fā)行的“得壹元寶”、“順天元寶”早已勒令收回。
一貫就是一千錢,用繩子串起來剛好一吊,所謂半吊子就是五百文。
二百五就是半吊子的半吊子。
靠,這點錢不算多啊!
想想前身為了這點錢被丟入不良人隊伍,寧真感覺挺傷的。
關(guān)鍵是,數(shù)字也挺侮辱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