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阿公微微側身,露出一半溝壑交錯的臉,“不愿意也得走,蠻子占領京師,等他們料理完大內的漢人,接著就是城里,再來就是我們撥云鎮(zhèn)了!
異族是怎么對待漢人的鎮(zhèn)里人不是不清楚!我去了!你在家收拾東西!”
李阿婆淚眼婆娑,“蠻子怎么會打到京師來...”
實則是撥云鎮(zhèn)消息太過封閉,蠻子自然沒有本事越過中原腹地打通京師,如今的京師,資源早被瓜分得一干二凈,裴氏一族的地盤,路過都嫌腳臟。
是京師鑲東的瓜州,州主祁天勝從東面接應了大批蠻子,這才打了進來,商量著京師一分為二,瓜州版圖擴大,這群蠻子也多了塊燒殺搶掠的地兒。
余知了還沒有反應過來,李阿婆已經起身回房了。
她突然就想起山里遇見那個怪人,蠻子好獵,來了撥云鎮(zhèn)一定會上山,他...會有事兒嗎?
李阿婆將家里田契全部翻找出來,封進一塊油布里,又將油布封進她不常穿的內衫里側。
“知了,你來!”
余知了走了過去,只見李阿婆床上擺滿了散碎銀子,十兩的銀錠子也有兩個!她拿起一串銅錢,又包了得有七八兩重的散銀給她揣上。
余知了頓如雷轟,“阿婆...你不要我了...”爹娘想必都到半路了,李家不要她,她還能去哪...
李阿婆摸摸她腦袋上的發(fā)髻,“你這孩子說什么胡話呢?這錢啊,不能放在一個人身上,咱家四口人,每人身上都得揣著點。
家里一共三十六兩銀子,你揣八兩,自己在身上找地方藏好嘍!等你阿公回家來,咱就出發(fā)!”
余知了這才松了口氣,連忙接過銀子,手里沉甸甸的,她這輩子沒見過這么多銀子,“阿婆,咱去南邊還是北邊?”
李阿婆面容平和,“大抵是去北邊吧,近些。慶王昏庸,但好歹是前朝皇室,身邊不少能人異士,云歸州有他護著,能討生活!我和你阿公一把年紀了,經不住折騰。能平安護著你們倆個孩子到地兒,就算上天保佑了...”
“阿婆不許胡說。”余知了紅了眼眶。
李阿婆笑笑,“好,阿婆不胡說!”
以李家財力,換在以前太平盛世,當個地主鄉(xiāng)紳綽綽有余。可惜正逢亂世,全家上下五十兩銀子都沒有,李家尚且這樣,尋常老百姓人家就更不用說了。
余知了陪著李阿婆收拾了一天家當。
家中余糧不超五石,一石糧食是一百五十市斤,家里粗細糧一道稱下來,得有六百來斤。
多是高粱米、粳米、苞米、粗面一類。大米不過二十來斤,白面三十多斤,糯米只有三斤半。
什么花生山棗山核桃一類零零碎碎加起來七八斤,李阿婆全部打包上了。
當天夜里,李阿婆就熬了大夜,將能做的糧食全部做了。
余知了跟著幫忙,罕見的是,李天蟲也守在灶邊,看著兩口大鍋的火勢,幫忙搬搬重物。
“阿婆,這些咱怎么運走啊?”
李阿婆笑笑,“家里有驢有牛,你阿公知道想辦法套車,放心。”
李阿婆各類粗面二十斤混了兩斤白面,加鹽、磨碎的香料粉炒干裝進了密封罐子里,“沒見過吧?回頭路上燒鍋熱水一調開就能吃,味兒還不錯。”
烤干的馕餅李阿婆都做了一大摞,比余知了的手掌還厚實,比李天蟲的臉都大。
粗饃、炒米、炒面、干馕家里干糧多了一堆,糧食下去了快一百斤。
家里柴火燒了一夜,那堆干糧比余知了都高。
“天蟲,去后院挖個坑,把不能帶走的都埋起來,省得回頭讓蠻子糟蹋了!知了,你快去歇歇,阿婆出去找阿公,看看外頭的情況。”
余知了點點頭,回了屋子,熬了一夜腦子卻異常清醒。她翻來覆去,最后還是悄悄起身。
后院的李天蟲還在哼哧挖著坑,一身蠻力,一鐵鍬下去,能刨出比她腦袋還大的土塊來!
余知了去了灶房,身上拿了三個馕餅,又裝了五個饃,想了想又各自放了兩個回去,藏在包袱里悄悄出門去了。
上回來,她就記住了路,她別得不強,腦子記東西出乎意料的好使。
還是那條溪邊。
許是老天都察覺了什么,不肯放太陽出來。林子里一下黑了起來,余知了有些后怕,更多的是后悔,她抿抿唇,“你...你還在嗎?”
周圍寂寥無聲。
余知了抱緊包袱,“喂!有人嗎?”
沒人回應,余知了悄悄松了口氣,總歸過了良心上那一關,這就夠了。
她悄悄吐氣,轉身就撞入一雙黑得驚人的眸子里。
“啊!”余知了嚇得輕叫一聲,后退幾步,“你...你...你別過來!”
面前一頭亂發(fā),衣不蔽體的人不是上回的怪人又是誰?
他就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余知了大著膽子打量他,他身上的傷痕,又多了。臉上都是血跡,就這么直勾勾看著余知了。
“你...你的家在深山里嗎?為什么老在林子外緣碰著你?”
怪小孩沒有反應,原地蹲坐下來。
余知了站在離他五步遠的地方,跟著緩緩蹲了下去,“你要是能聽懂我說話,就點點頭成嗎?”
怪小孩頂著一張看不清長相的花臉朝她齜了齜一口白凈的牙。
余知了下的往后蹲走了幾步。
見她被嚇,怪小孩咧了咧牙,明顯是在樂。
“你...你能聽懂...我們這兒要亂起來了,這里有些吃的,你...你要嗎?”余知了一邊說一邊把手里的包袱遞過去。
對方一把奪過,打開掏出一個馕餅就往嘴里塞,余知了目瞪口呆,那馕餅干的連李天蟲嚼著都費勁兒,這人的牙...比阿婆的菜刀還快...
他坐了下來,一雙精瘦的腿排開,滿是傷痕的身體就這么展露在余知了面前,她正要開口說話。
卻見對方聳聳鼻子,滿是兇意的眸光投射過來,余知了還沒有反應過來,他一個飛撲,余知了緊緊閉上雙眼,再睜開時,只見對方手里一邊拿了半截蛇,嘴里還在冒血。
余知了驚叫一聲,翻身就跑開幾米遠,“你...你...”
對方眼里未散的嗜血的兇意驚得余知了咽下了問他要不要跟著一起走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