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巧被突如其來的幻想嚇死了,
連連倒退著鉆出來,太慌張,頭抬早了,后腦勺砰的撞到了案沿,
一點都不疼?
抬起頭,看見一只修長的大手收了回去,公子蘇正忍笑看著她,
“當心。”男人笑道。
阿巧一怔,
這人居然用手掌給她擋在了案沿和腦袋之間...
應該是從她往后退的時候就在案邊防著了。
她下意識地朝那只手看去,
手指關節被磕紅,這人膚色太過雪白,一點淡紅點綴在上面,顯得尤為顯眼。
...
裴昭不在的這三日,阿巧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商隊地盤度過的,
公子蘇是個君子,只要有她在,帳門必定大開,從未做過任何逾矩之事,
阿巧覺得公子蘇有種說不出的特別。
明明是個世家貴人,待人處事的方式和旁人非常不同,特別對待女子,即便軍中女子大多為營妓,他都以禮相待,
她問過,那人玩笑著回,
“久兒曾經耳提面命,出門在外要尊重女子?!?/p>
九兒是公子蘇的亡妻,每當提及,男人眼中總是充滿著溫柔。
那人偶爾會在帳中調制些用于聞嗅的藥粉包,像是補氣的,安神的,甚至壯陽的,都很受軍中人歡迎。
男人長了副清心寡欲,不食人間煙火的臉,
膚色冷白如新雪,瞳色淡,唇色也淡,除了一頭烏發,渾身上下都是輕飄飄的,
也得虧這如墨的青絲,不然走雪地里都發現不了他。
每每看見公子蘇頂著這張臉整理淫羊藿的時候,阿巧都忍不住想笑。
轉頭一想,
人家孩子都有了,和曾經的夫人恩愛有加,怎么可能是個禁欲的嘛。
“笑什么呢,發生什么大喜事了?”
男人正用藥碾子壓藥粉,說話間往石槽里加了把肉蓯蓉,一把鎖陽草,
都是補腎益精的猛藥。
阿巧收斂起揚老高的嘴角,在藥臺上寫道,“公子覺得,裴昭攻城這一仗是勝是敗?”
公子蘇手上一頓,眸中閃過晦澀,
他沒回答,反而問阿巧,“阿巧是希望是勝是?。俊?/p>
阿巧咬了口腮肉,
她不想裴昭敗...
打仗輸了,是要丟性命的。
戰死沙場屬善終,
一旦被生擒,輕則梟下首級掛上城墻,遇到梁子結大的,點天燈,炮烙,車裂的太多太多...
裴昭不就命人把戎夷那幫大將點了天燈么...
她寫道,“我是齊人,當然希望齊國將軍勝?!?/p>
再正確不過的回答。
公子蘇看見寫在制藥臺上的答案,默了許久,一直低頭碾草藥,長而密的睫毛遮住了眼中情緒,
阿巧笑著扯扯男人衣袖,示意他碾過頭,都成細粉了,
公子蘇停下,問,
“齊國興兵大舉侵犯他國領地,你是贊同的?”
阿巧從男人話里聽出一絲慍怒,不是平日里那種溫文爾雅的語氣。
并不認可她的回答...
公子蘇不也是齊人嗎?為何說齊國行的是侵略之事...
若換成別人,定會大義凜然地指責公子蘇這等叛國言論,可阿巧偏偏能理解,理解,就無法違心地指責。
齊王野心勃勃,要當北地之主,
可帝王的成就從來都是由血肉一路鋪成的,
阿巧不懂帝王的野心,只看見一路的血淚。
她答,“不贊同?!?/p>
男人一怔,“不贊同?”
阿巧笑著搖搖頭,
“沒什么比命更重要。在成為齊人之前,我是人,公子也是人?!?/p>
“是人,便有一顆憐憫之心,怎會和挑起戰亂者同其情?!?/p>
“北地戰亂是齊王挑起的,燒了那么多田,死了那么多人,即便他貴為君王,氣度非凡,我也難以昧著良心臣服于他。”
可是戰爭已經開始,就必要打出個勝負,
她如何想,無人在意。
然而公子蘇問了,她便一筆一劃寫下心中所想,男人安靜地看著,直到最后一個橫封口,也不曾出言打斷。
天光透過氈帳的縫隙漏進來,投下幾道細長的光痕,落在藥臺上。
帳中安靜了幾許,
二人目光不經意間交匯了一瞬。
公子蘇眸光晦澀,掩藏著阿巧讀不懂的情緒,男人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恢復如常,
“阿巧,你為何這樣好...”
這樣好,讓他如何昧著良心利用。
阿巧不懂公子蘇為何這樣說,不等再問,男人便轉開了話頭,
“你見過齊王?”他問,
阿巧搖頭,
自然沒見過。
公子蘇笑,“那你是如何得知齊王氣度非凡。”
哦,是聽喬家姐妹說的,說什么齊王形若天神下凡,看一眼就能把人魂給勾了。
阿巧寫道,“那公子可見過?”
男人答,“見過,一身振袖紫袍,不束發,不正眼看人,相貌與秉性一樣囂張,敗壞,冷酷無情,比起君王更像不學無術的紈绔。很討人厭?!?/p>
哎呀,好大的仇。
阿巧仔細看了眼公子蘇,發現他沒在開玩笑。
不過紫袍和不束發倒是和喬家姐妹說的對上了,
公子蘇沒騙她,應該是見過沒錯。
好奇心使然,阿巧問,“怎么個冷酷無情法?”
男人眼中閃過憐憫,這份憐憫是給阿巧的。
他沉沉地說道,“你可知大齊皇后姚曼,和那位被齊王下令處死的美人?”
阿巧表示一無所知,公子蘇便仔細解釋了,
原來大齊皇后姚曼乃楚國長公主,
齊楚聯姻,楚王以城池十座,草場百里為嫁妝,由長公主獻給齊王,至于回報,齊王則要簽下共分北地的契約,并向楚王只立后,不納妃。
齊楚本要瓜分北地,而齊王和姚曼的長子便是這份契約的保障,
然,長公主姚曼嫁來齊國后大病一場,再無生育子嗣的可能。結盟之約岌岌可危。
阿巧張了張嘴,為長公主惋惜。
公子蘇道,
“于是齊王便收了位美人?!?/p>
“皇后不能生育,齊王收美人,這并不意外?!?/p>
“可意外的是這位美人已經有了孩子,尚在襁褓中,一直被齊王養在宮外,若不是因為此事,齊王怕是想藏她一輩子。”
阿巧不是不能理解。
畢竟北地,門第越顯赫的男人,對女人的出身就越看中,
妻與妾只能是世家女。
至于奴籍女,還有庶人之女沒資格進入那道高墻,若被貴人看中,大多養在外面,當個樂子,上不得臺面。
公子蘇繼續道,
“齊王看不上那位姑娘的出身,但需要她誕下的孩子,于是讓她隨便認了個世家大族為祖宗,抬了身份,收為美人?!?/p>
“皇后姚曼不喜那位美人和她的孩子,將孩子記在她名下后,便將二人安置在偏遠荒涼的宮殿,不讓宮人伺候,也不許他們踏出大門。”
“直到孩子兩歲?!?/p>
“皇后徹底認清了她不能有孕的事實,只好將孩子接到身邊養育,而善妒的她發現那位美人再次有孕...”
“在齊王的默許下,給那位美人灌下了落胎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