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杯”數學與音樂融合創新挑戰賽的決賽現場,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昂貴木材漆面和緊張的汗水混合的奇特氣味。穹頂高聳的藝術館中央大廳被臨時改造成了賽場,柔和的射燈聚焦在中央巨大的環形操作臺上。五支決賽隊伍嚴陣以待,操作臺上堆滿了連接線、傳感器、筆記本電腦,甚至還有幾件小型便攜樂器。
云落站在屬于“夜鶯”隊(一個臨時拼湊、帶著自嘲意味的隊名)的操作臺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鈦合金臺面。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僅僅三步之外,蔣耀的存在像一塊散發著絕對零度寒氣的堅冰。自檔案室那晚后,十八個小時過去了,他們之間沒有說過一個字。志愿表篡改的陰影,疊加著蔣耀眼中那深不見底的、混雜著震驚、痛苦和某種她無法解讀的疏離,構筑了一道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屏障。合作?在這樣刺骨的沉默里?
“各位選手請注意!”主持人清亮的聲音通過環繞音響響徹大廳,“決賽題目已解鎖!請查看操作臺中央屏幕!”
巨大的環形屏幕瞬間亮起,浮現出復雜的三維結構圖——一座微縮的、布滿精密機械齒輪和復雜聲學管道的“藝術館保險庫”模型。題目說明緊隨其后:
> **目標:** 利用聲波共振原理,激活保險庫核心的“共鳴之芯”,解除其三重聲波密碼鎖。
> **限制:**
> 1. 禁止物理接觸保險庫模型核心區域(紅色警戒線內)。
> 2. 必須同時生成并精確控制**三種**不同頻率的聲波,并在**同一時刻**達到預設共振峰值(由傳感器實時反饋)。
> 3. 聲波生成方式不限(樂器、電子合成、人聲等),但需體現數學建模與音樂表達的**融合創新**。
> **時間:** 45分鐘。
大廳里瞬間響起一片倒吸冷氣聲和壓抑的驚呼。三重聲波!精確同步!還要體現融合創新!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蔣耀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針,瞬間鎖定了屏幕上的三維模型和頻率參數。他的大腦在高速運轉,排除干擾,提取核心變量。三重鎖…頻率分別為 f1=256Hz (標準中央C音基頻),f2=384Hz (f1的純五度音程,3/2倍頻),f3=512Hz (f1的純八度音程,2倍頻)。關鍵點在于**相位同步**與**衰減補償**,尤其是當聲波穿過模型中那些模擬不同材質的聲學管道時,衰減系數各不相同……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冰冷的操作臺上劃動,仿佛在無形的空氣中書寫著微分方程。
云落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忽略身邊那令人窒息的寒流。她的目光穿透復雜的機械結構,落在了那些模擬聲學管道的布局上。長笛?不行,泛音控制不夠精準。電子合成?缺乏音樂靈魂……她的手指下意識地在空中虛按,仿佛面前有一架無形的鋼琴。母親的聲音碎片般閃過腦海:“聲波是流動的幾何,落落…頻率是點,振幅是線,和聲是面…” 她的目光落在操作臺角落一臺蒙塵的、老式教堂管風琴音色模擬器上。就是它!管風琴的復音性和渾厚的基頻穿透力,配合精準的踏板控制,或許能……
“我需要那臺管風琴模擬器。”云落的聲音干澀,打破了兩人之間長達十八小時的死寂,但目光依舊死死盯著屏幕,沒有看蔣耀一眼,“還有,給我模型聲學管道的材質參數和長度數據。立刻。”
蔣耀的動作有瞬間的凝滯。那冰冷的、帶著命令口吻的聲音像針一樣刺了他一下。他猛地轉頭看向她,眼底壓抑的暗涌幾乎要沖破冰層。他想質問,想撕裂這虛假的合作面具,想讓她解釋那被篡改的志愿表背后到底還藏著多少云家的算計,想問她是否知道“托孤”的真相……但他看到了云落緊繃的下頜線,看到她按在操作臺上指節發白的手,那是一種孤注一擲的專注,一種被逼到懸崖邊的決絕。這眼神……奇異地與他父親日記里描述的那個蜷縮在火場角落的“遺孤”重合了。
所有的質問和怒火,被一種更深沉、更復雜的鈍痛強行壓了回去。他猛地轉回頭,手指在平板電腦上快如殘影,調出模型數據。“管道1:銅質,長度L1=0.85m,材質衰減系數α1=0.02dB/m·Hz…” 他的聲音冰冷、平直,像機器在播報參數,每一個數字都精準地砸在空氣中,“管道2:橡木,L2=1.2m,α2=0.05dB/m·Hz…管道3:強化玻璃,L3=0.6m,α3=0.01dB/m·Hz…”
云落迅速將參數輸入連接著管風琴模擬器的電腦。屏幕上復雜的聲波建模軟件界面亮起。她纖細的手指在MIDI鍵盤上快速按下幾個和弦,同時眼睛緊盯著實時聲波分析圖譜。管道衰減…頻率補償…她的大腦在音樂直覺和數學本能間飛速切換。
“頻率f1,初始振幅需提升8.5dB補償銅管衰減;f2,橡木衰減嚴重,需提升12dB,同時相位需超前15度抵消延遲;f3,玻璃衰減最小,但需注意高次諧波干擾,振幅提升3dB即可,相位滯后5度…”蔣耀的語速越來越快,他幾乎是在同步計算著云落每一次按鍵產生的聲波經過模型管道后的理論狀態,并將修正指令精準地投射。他的大腦像一臺超頻的計算機,將冰冷的物理參數轉化為可執行的聲學指令。
沒有一句廢話,沒有眼神交流。冰冷的數字指令在兩人之間傳遞。云落的手指在鍵盤和踏板間飛舞,根據蔣耀的指令實時調整著音栓組合、觸鍵力度和延音踏板深度。管風琴模擬器發出渾厚而多變的轟鳴,時而如大地低吟,時而如圣詠回響。巨大的環形屏幕上,代表三種目標頻率的聲波振幅曲線,在傳感器反饋的實時圖譜上艱難地、顫抖著向預設的峰值紅線靠近。
汗水順著云落的額角滑落。三重聲波在模擬的復雜聲場中互相干擾,如同三股洶涌的暗流彼此撕扯。每一次接近成功,都會因為微妙的相位差或意外的諧波共振而功虧一簣。屏幕上的曲線在紅線附近劇烈震蕩,警報聲(代表頻率偏離或振幅不足)如同催命的鼓點,間歇性地在賽場上空響起,每一次都讓其他隊伍投來或同情或幸災樂禍的目光。
“不行!f2和f3在第三節點產生駐波干擾!”云落盯著屏幕上突然扭曲的波形,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灼,“衰減補償模型在節點處失效了!需要重新計算該點的疊加場強!” 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
蔣耀猛地閉上眼,指尖用力按壓著太陽穴。父親日記里那“托孤”的血字、云落篡改志愿表時孤注一擲的眼神、還有此刻聲波圖譜上混亂的干擾波……無數畫面和信息碎片在他腦中瘋狂沖撞。節點干擾…疊加場強…物理的難題與情感的亂麻糾纏在一起,幾乎要將他撕裂。
突然,一段模糊的旋律片段毫無征兆地刺入他的意識——是那天夜里,在空無一人的物理實驗室,他無意中彈奏的、云落母親遺作《夜鶯》中的幾個小節!那旋律的走向……那隱含的和聲進行……一個極其大膽、近乎瘋狂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混沌!
“停!”蔣耀猛地睜開眼,眼底掠過一道近乎銳利的光芒,那光芒穿透了連日來的陰霾和痛苦,只剩下純粹解題的狂熱,“別管衰減模型了!聽著,在節點處,給我一個**減七和弦的分解琶音**!從低音區G#開始上行,最高音到B,速度**極快**!力度**ff**(極強)!”
云落渾身一震!減七和弦?那是所有和弦中最不穩定、最具緊張感和沖擊力的!用它來沖擊節點?這簡直是聲學自殺!她猛地轉頭看向蔣耀,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對上了他的目光。那雙眼睛里,沒有質問,沒有怨恨,只有一種近乎燃燒的、孤注一擲的專注,一種數學家面對終極難題時才會有的、不顧一切的求解渴望。
這眼神像一簇火苗,瞬間點燃了云落血液中沉睡的某種東西。母親在實驗室里徹夜演算的身影在眼前閃過。沒有猶豫!
她的手指如疾風般掠過鍵盤,一個極其不和諧的、充滿尖銳沖突感的減七和弦琶音以爆炸般的力度轟然響起!G# - B - D - F!刺耳的音浪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向模型中那個頑固的干擾節點!
奇跡發生了!
屏幕上,代表干擾的異常雜波如同被利刃劈開般瞬間消散!原本互相撕扯的三道主頻率聲波,如同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梳理,在短暫劇烈的震蕩后,**不可思議地、完美地**匯聚到了各自的峰值紅線!三條代表頻率振幅的曲線,在巨大的屏幕上,拉出了三條筆直、穩定、耀眼的綠色水平線!
**三重共振峰值,達成!**
嗡——!
保險庫模型核心區域,一道柔和而璀璨的藍色光柱沖天而起,伴隨著一聲清脆悅耳的、如同水晶風鈴般的“叮”聲。三重聲波密碼鎖,解除!
成功了!
巨大的歡呼聲和驚嘆聲瞬間淹沒了整個賽場。聚光燈猛地打向“夜鶯”隊的操作臺。
云落的手指還停留在鍵盤上,微微顫抖,胸腔劇烈起伏。她下意識地看向蔣耀。蔣耀也正看著她。在刺目的聚光燈下,在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兩人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毫無阻隔地在空中交匯。
沒有言語。冰冷的隔閡并未消失,志愿表的裂痕仍在,日記帶來的沉重真相更是橫亙其間。但就在剛才那一瞬,在數學的精確與音樂的直覺碰撞出璀璨火花的剎那,在減七和弦那撕裂性的共鳴中,某種更深層的東西被強行共振了。那是一種超越了個人恩怨、源于靈魂深處的、對“解”的共鳴渴望。蔣耀眼中那燃燒的專注尚未完全褪去,而云落眼中,則閃爍著一種被強行點燃的、久違的、屬于她自己的光芒。
“精彩!太精彩了!”一位頭發花白、戴著金絲眼鏡的評委激動地站起身,他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壓過了現場的喧嘩,“尤其是最后那神來之筆!利用減七和弦內在的不穩定性和強烈的張力沖擊波,強行打破駐波節點!這簡直是聲學控制藝術的典范!”老教授的目光灼灼地看向云落,“這位同學,你對聲波能量和音樂張力的直覺把握,讓我想起了一位故人——已故的云晚秋教授!當年她在神經聲學領域提出的‘情緒共振映射算法’(Emotional Resonance Mapping Algorithm),其核心思想之一,就是利用特定的、具有強烈情感驅動力的不和諧音程,來定向引導和放大神經信號的特定模式!你這最后一下,頗有云教授當年的神韻啊!”
**云晚秋教授!母親的名字!**
“情緒共振映射算法”!
這幾個字如同帶著高壓電流,狠狠擊中了云落!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母親的研究……從未公開的算法名稱……這位評委怎么會知道?還如此精準地點評?
聚光燈下,她臉上那短暫的、因成功而生的光芒驟然凍結,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蒼白和無法掩飾的震驚。她猛地看向蔣耀。蔣耀也正看向她,老教授的話顯然也清晰地傳入了他的耳中。他眼中的解題狂熱瞬間冷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深沉的、銳利的審視。他捕捉到了云落眼中那無法作偽的震驚和……一絲恐懼?
母親的研究……神經聲學……“非致命性清除”……父親日記里的“特殊項目補償”……還有那片染血的音樂會門票碎片……
冰冷的線索碎片,在蔣耀的腦海中,第一次被“情緒共振映射算法”這個精準的名詞,串起了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