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聲在云落耳中漸漸扭曲成某種高頻的嘶鳴。她蜷縮在圖書館最角落的陰影里,指尖死死掐著那張被雨水洇透的打印紙。屏幕上幽藍的光映著她毫無血色的臉——那是蔣耀的高考志愿預填表掃描件,專業欄赫然印著“金融學院(云氏定向委培)”。
二叔的聲音毒蛇般纏繞在她記憶里:“蔣家那小子,必須拴在云家的棋盤上。他父親欠的債,兒子來還,天經地義。”打印機吐出的紙張仿佛烙鐵燙手。金融學院,那是二叔精心打造的黃金囚籠。蔣耀一旦踏入,他那雙能破解最復雜公式的手,從此只能在財務報表與利益鏈條的泥沼中沉淪。
“數學是他的翅膀……”云落喃喃自語,指尖拂過屏幕上蔣耀留在奧數模擬卷上飛揚的筆跡,那些充滿生命力的演算過程,幾乎要從紙面上振翅而出。她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一個瘋狂的念頭如閃電劈開混沌——她要偷梁換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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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務處檔案室的鐵門在深夜的走廊里投下巨大的陰影,鎖孔閃著冷硬的金屬光澤。陳晨貓著腰蹲在監控盲區的墻角,手指在改裝過的平板電腦上舞成一片虛影,屏幕上瀑布般滾過綠色代碼流。“指紋鎖加動態密碼,老禿頭還真舍得下本錢。”她低聲咒罵,指尖猛地敲下回車鍵,“搞定!動態密碼被我循環在昨天的舊碼上,監控有十分鐘空白,快!”
云落像一道影子滑進半開的門縫。檔案室彌漫著紙張陳腐的氣息和灰塵的味道,一排排高大的鐵皮柜如同沉默的墓碑森然矗立。她準確撲向標著“高三(1)班”的柜子,第三格,蔣耀的名字在昏暗的光線下清晰可辨。
指尖觸到那疊紙張的瞬間,一陣尖銳的刺痛猛地扎入太陽穴。無數混亂的畫面碎片般炸開——刺鼻的消毒水味、冰冷的金屬儀器貼住皮膚、母親蒼白如紙的臉和那雙死死抓住她胳膊的手、還有母親最后那句被儀器警報聲撕裂的低語:“落落……跑……帶著公式……永遠別回云家……”冷汗瞬間浸透后背,她踉蹌一步扶住冰冷的鐵柜,大口喘息,冰涼的金屬觸感稍稍拉回一絲理智。她甩甩頭,強行壓下翻涌的記憶和生理性的眩暈,抽出蔣耀的志愿表原件。
雪白的紙張攤開在冰冷的鐵柜頂面。金融學院那幾個字像淬毒的針。云落深吸一口氣,從貼身口袋里抽出那支沉甸甸的鈦金鋼筆——蔣耀的筆,筆帽頂端,那個云家的徽記在應急燈微弱的光線下流轉著幽暗的冷芒。她拔開筆帽,筆尖懸在“金融學院”上方,微微顫抖。
“云落!快點!”陳晨壓低的催促從門外傳來,帶著明顯的顫音,“巡邏保安剛過拐角!”
指尖的顫抖奇跡般止息。筆尖落下,果斷、精準,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她模仿著蔣耀在無數次解題中練就的、帶著獨特數學韻律的筆鋒,流暢而堅定地將“金融學院”劃去,在旁邊的空白處寫下三個字——“數學系”。
筆尖游走,力透紙背。墨跡在紙面上暈染開,帶著蔣耀常用的那種深海般的墨藍光澤。就在她寫完最后一筆,提筆的瞬間,一滴飽滿的墨珠,因她手腕難以察覺的顫抖,脫離了筆尖的束縛,“嗒”的一聲,滴落在“數學系”三個字下方空白的坐標格內。墨點迅速暈開,形成一個邊緣清晰、近乎完美的圓點,像坐標系中一個突兀又孤寂的坐標原點(0,0)。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秒。云落盯著那個墨點,一股冰冷的預感沿著脊椎爬升。就在這時,走廊遠處傳來保安沉重的腳步聲和手電光晃動的光斑。
“走!”云落低喝一聲,以最快的速度將志愿表塞回原位,關上鐵柜門。她像受驚的鹿,拉著陳晨撲向檔案室深處唯一的窗戶。冰冷的金屬窗框被猛地推開,帶著鐵銹味的夜風灌了進來。兩人沒有絲毫猶豫,敏捷地翻了出去。粗糙的磚墻摩擦著掌心,生疼,但求生的本能壓過了一切。腳尖觸到樓下雜物間頂棚鐵皮的剎那,檔案室的門被鑰匙轉動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她們矮身藏在頂棚邊緣的陰影里,屏住呼吸。手電筒的光柱在檔案室內橫掃,最終停留在那個剛被關上的鐵皮柜上。光柱停駐了幾秒,才緩緩移開。
直到腳步聲徹底消失在走廊盡頭,云落才敢大口喘息。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混合著劫后余生的冷汗。她攤開緊握的左手,掌心被指甲掐出幾個深深的血印,那支鈦金鋼筆冰冷地貼著她的皮膚。
“你真是瘋了!”陳晨的聲音還在發抖,帶著后怕的喘息,“篡改高考志愿!抓住了是要進局子的!為了蔣耀,值得嗎?”
云落靠在冰冷濕漉的墻壁上,仰頭望著被城市燈光染成暗紅色的雨夜天幕。雨水順著她的額發流下,滑過眼角,分不清是雨還是別的什么。
“金融學院是他的囚籠。”她的聲音在雨聲中顯得異常清晰,帶著一種近乎悲涼的平靜,“數學系才是他的坐標系。X軸是二叔的規則,是云家的鎖鏈。”她低頭,看著自己緊握鋼筆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Y軸……是他的翅膀。”
她將鋼筆緊緊按在劇烈跳動的心口,那冰冷的金屬似乎也帶上了一絲微弱的暖意。那個墨點,那個坐標原點,像一枚深水炸彈,沉入她意識的深海。母親臨終前死死抓住她胳膊的畫面再次閃回,那只手冰冷而絕望。她猛地閉上眼,將混亂的思緒和翻涌的恐懼強行壓下。一個坐標原點,一個起點。一個錯誤,還是一次被逼到絕境的反抗?只有時間能給出答案。而此刻,她必須走下去。
“值得。”云落的聲音斬釘截鐵,穿透雨幕,“他值得擁有解開這個世界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