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的臉上滿是期待之色,雙眼緊緊地盯著朱高熾,眼眸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此刻他已經(jīng)完全相信,這個孫子不是在信口開河,而是真的藏著能解決西南難題的妙計。
“推恩之后,那就是‘以夷制夷’,也就是‘以土司制土司’。”朱高熾挺直了腰板,神色自信而篤定,眼神中透露出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與睿智。
“簡單來說,朝廷可強行將一地土司調(diào)制其他地方,敢有不從者直接剿滅,殺雞儆猴!”
“這西南邊陲,包括云南、貴州、川蜀和湖廣四地皆有大量土蠻土司存在,朝廷鎮(zhèn)壓一地之后強行將云南土司土蠻遷徙至川蜀安置,或者將湖廣土司土蠻遷徙至云貴等地。”朱高熾微微踱步,語速不緊不慢,條理清晰地闡述著,“這些土司土蠻之所以敢與朝廷對抗,就是因為他們熟悉當(dāng)?shù)厣搅汁h(huán)境,占據(jù)了天時地利,一旦將他們遷徙去了其他地方,與此地土司土蠻難以融合,自然就只能將朝廷視為倚仗,再也離不開朝廷的支持,而此地土蠻自然也揮被牽制,相當(dāng)于朝廷在此地安插了一顆釘子!”
老朱聞言一怔,原本期待的神情瞬間被震驚所取代,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他的雙眼瞪得大大的,緊緊地盯著朱高熾,仿佛在重新審視眼前這個孫子。
這個計策,確實夠毒辣,但也的確有效,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個孩子能夠想出來的。
回想起確定對云南用兵后,老朱并沒有僅僅滿足于軍事行動,而是急切地召集文武重臣在君前展開奏對,一心商討接下來如何治理云南。
畢竟云南的情況太特殊了,漢夷雜居,土司眾多,又地處西南邊陲,地理位置極為重要,怎么重視都不為過。
對于傅友德大軍能否掃平云南,老朱對此充滿了十足的信心,從始至終都未曾憂慮過會失敗。
然而那些文官儒生,在朝堂上只會扯著嗓子高喊“仁義道德”的口號,話里話外翻來覆去都是那一套,說什么朝廷要廣施仁政,要懷柔遠(yuǎn)人,要盡量安撫,讓這些土蠻主動歸化,對國朝感恩戴德……
老朱一想到這些,心中就涌起一陣厭煩。
全都是些狗屁話!
胡元用了整整一個朝代的時間,都沒能感化這些土司土蠻,你們還有臉喊出這種話來?
一個個都是只知道高喊口號的混賬東西!
直到今日,老朱終于從一個孩子口中聽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以夷制夷,以土司治土司,強制進行遷徙!
朱元璋不知道的是,其實這辦法,大明王朝后面也做了,只是效果不怎么好。
一是地方土蠻又不傻,人家之所以表面歸順大明,就是為了守護家園,我認(rèn)可你做皇帝,你允許我繼續(xù)在家園里生活,大家各自安好互不打擾。
結(jié)果朝廷“背信棄義”強制讓他們遷徙,這些土蠻肯定不會忍,奮起反抗那是肯定的事情。
二是此計是建立在朝廷肯對土蠻大規(guī)模用兵的基礎(chǔ)之上,將他們打服了殺服了,土蠻才會真正聽話,而朝廷因此投入的人力物力財力也是一個大問題。
是以這計劃可行性其實不大,但是放在現(xiàn)在就不同了。
等征南大軍強勢掃平云南,大軍鎮(zhèn)壓之下,就算那些土司土蠻有其他小心思,也只能全部收起來,乖乖夾著尾巴做人!
如若不然,那就嘗嘗大明雄師的利刃!
“當(dāng)然,咱們剛剛也說了,地方土司土蠻恃功怙過,侵?jǐn)_益深,甚至還可能會憑借掌握的土軍分裂割據(jù)。”
“所以不管是推恩還是以夷制夷,目的只是在于削弱這些土司的勢力,然后咱們再進行最后一步,改變一下土司的世襲制度,派遣有一定任期的流官前去管理,簡單來說就是……”
“改土歸流?!”老朱脫口而出,像是突然被一道閃電擊中,瞬間醍醐灌頂,眼睛微微瞇了起來,眼神中透露出思索的光芒。
“改土歸流?”
“改土歸流!”
老朱眼睛一亮,忍不住喃喃自語,臉上先是閃過一絲驚喜,仿佛看到了西南地區(qū)長治久安的希望,但隨即眉頭又緊緊地皺了起來,神色變得凝重。
“但是,朝廷若真要改土歸流,那勢必會引起西南土司的反抗,這無異于是逼著他們反叛,只怕大亂就會眼前……”
廢話,人家肯定會反抗啊!
朱高熾聞言心中一陣腹誹。
你奪了人家的世襲土司,相當(dāng)于廢了他們的王位,他們又豈會心甘情愿地引頸受戮?
這些土司,其實就跟建文削藩時候的藩王一樣,要人有人要兵有兵,而且還異常團結(jié)的那種,再加上大部分都不是漢民,本就對中原朝廷沒有啥歸屬感。
你敢向我動刀子,我就敢跳起來給你一巴掌!
關(guān)鍵在于,土司土蠻遍布整個西南之地,而云貴等又是西南門戶,所以朝廷先前才會一再采取懷柔政策,采取羈縻制度籠絡(luò)這些土司土蠻,避免他們糾結(jié)起來發(fā)動席卷整個西南之地的叛亂!
“老逼登你忘了我們前面的推恩策和以夷制夷嗎?!”朱高熾笑著打趣道,臉上洋溢著自信的笑容,“這推恩政策,目的就是為了讓土司內(nèi)部不寧,而以夷制夷則是為了瓦解這些土司對土蠻的控制!”
“其實不管是前宋朝廷也好,還是胡元也罷,一直都存在一個誤區(qū),那就是土蠻子民沒有從朝廷得到任何益處!”
朱高熾微微搖了搖頭,神色認(rèn)真,“歷來朝廷治理西南,降下的賞賜封賞的官職,全都是給予土官土司的,土官雖得了無數(shù)的賞賜,但土蠻土民卻是什么都沒有!
此話一出,老朱頓時臉色一變,原本凝重的神色中又多了幾分驚訝與思索,他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么,但最終還是沒有出聲。
“熾兒,你的意思是……”沉默半晌后,老朱的聲音有些低沉,帶著一絲探究的意味。
“沒錯,西南夷民也跟咱們一樣,那也是分階級的。”
朱高熾笑呵呵地道出實情。
“咱大明階級固化十分明顯,士農(nóng)工商乃是不可逾越的鴻溝。”
“而西南夷民其實就跟蒙古一樣,分為貴族和平民,貴族世襲掌控權(quán)力,平民則世代遭受奴役剝削,土司土酋和土蠻土民其實并不能混而一談!”
“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就好比是蒙古貴族與蒙古子民的關(guān)系,雙方存在著由上至下的剝削與壓榨,貴族享有一切,子民連人帶家財全都是這些貴族的私產(chǎn)奴隸,因此土蠻土民的日子很不好過!”
“而歷來朝廷統(tǒng)治西南,采取的都是羈縻制度,籠絡(luò)地上土司土官,以土官治土民”承認(rèn)這些土司土官的首領(lǐng)世襲地位,給予其官職頭銜,以進行間接統(tǒng)治,朝廷中央的敕詔實際上并沒有能夠得到真正的貫徹。”
朱高熾的聲音變得有些沉重,“而一旦土蠻土民的日子過不下去了,他們就會奮起反抗形成叛亂,土官土司鎮(zhèn)壓不下去,或者說他們故意不去鎮(zhèn)壓,將此上報給朝廷,請求朝廷出兵鎮(zhèn)壓,這就會更是加劇朝廷與這些土官土司之間的仇恨!”
“為什么?因為朝廷若是采取安撫政策,降下?lián)嵝糍p賜,也全都會落入土司土官的手里,土蠻土民得不到半點好處;若是朝廷派遣大軍前去鎮(zhèn)壓,死的人不會是這些土司土官,而是那些土蠻土民,如此一來朝廷自然就更加是……不得民心了!”
話聽到這兒,老朱臉色已經(jīng)陰沉了下來。
不是針對朱高熾,而是針對那些該殺的土司土官!
這一套“欺上瞞下”的本事,他們還真是玩的溜啊!
難怪這些土蠻土民時常就會出現(xiàn)叛亂之舉,不管歷代朝廷怎么安撫他們怎么降下賞賜都沒有用,原來問題癥結(jié)竟然是在這兒!
真是豈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