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土歸流?!”
老朱身體微微前傾,嘴唇輕啟,聲音低沉,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疑惑,輕聲呢喃道。
他可不是什么昏庸無能之輩,身為開國大帝,一路從腥風血雨中走來,建立起這大明江山,眼光見識遠超常人,尋常事物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僅僅聽到這四個字,朱元璋腦海中便如閃電劃過,隱約猜到了一些東西,可那真相就像是被一層厚重的濃霧緊緊包裹,怎么也看不真切,讓他心里有些許煩躁。
朱高熾站在一旁,小胖身體微微一顫,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他偷眼瞧了瞧老朱那急切又帶著探究的模樣,瞬間懊悔不已,恨不得狠狠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讓你丫嘴賤,現在好了吧,說禿嚕嘴了。
明明是老朱考較學問,只要朱雄英表現得好,那就可以了,你非要出什么頭呢?
可話已經說出去了,老朱那如炬的目光又緊緊盯著自己,朱高熾此時是騎虎難下,不說也不行了。
猶豫片刻之后,他還是硬著頭皮開了口。
“咳咳,我倒是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p>
“但說無妨!”朱元璋一聽這話,立刻正襟危坐,原本深邃的眼眸瞬間變得熾熱,緊緊盯著朱高熾,那眼神仿佛能直接穿透他的身體,探尋到他內心深處的想法。
誰料朱高熾卻突然伸出那肉嘟嘟的小胖手,臉上帶著一絲狡黠,道:“五千兩,不二價!”
老朱一聽這話,原本充滿期待的臉瞬間扭曲,嘴角不自覺地狠狠抽搐了一下,那揚起的手就像被點燃的火藥桶,隨時準備抽過去:“你這混賬兔崽子,掉錢眼里面了是吧?”
“哎哎……咱說歸說可不興打人嗷!”朱高熾嚇得往后縮了縮脖子,立刻提醒道,還不忘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眼睛微微泛紅,臉上擠出一絲苦相,“皇爺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病擺在這里,以后不管是習武強身還是看病抓藥,那都得花老多銀子了,不趁現在多掙點錢存著,以后這日子可怎么過啊……”
說著說著,朱高熾努力地眨巴眼睛,想要擠出幾滴淚水來增加說服力,可惜他演技實在不佳,努力了大半天,眼睛都酸了,也沒成功。
瞧見他這沒出息的樣子,老朱頓時氣極反笑,臉上的皺紋都因為這復雜的情緒擰在了一起:“行了行了,給你五千兩便是!但你這法子要是行不通,咱扣你五千兩,你一文錢都別想要!
嘿嘿,又賺五千兩!
朱高熾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立刻將計策和盤托出。
“皇爺爺,西南之地,歷朝歷代都不太平,對吧?”
老朱瞥了他一眼,不耐煩地催促道:“趕緊說,別扯這些沒用的!”
老子可是花了錢向你問策的,不是聽你擱這兒廢話連篇。
朱高熾也不惱怒,自顧自地開口道:“這西南之地,因為山川險峻和土蠻眾多這兩個主要原因,一直成為歷朝歷代的心腹大患?!?/p>
“那么應對策略就簡單了,山川險峻咱們就修路,土蠻眾多咱們就推恩,雙管齊下還怕西南不寧嗎?”
老朱:“???”
修路?
推恩?
這不廢話嗎?
真這么容易,還等到你來?
老朱頓時臉色一黑,臉上的不悅毫不掩飾,沒好氣地回答道:“小胖墩,恭喜你,你銀子沒了!”
“老逼登你急什么?”朱高熾怒道,“先聽我把話說完!”
朱元璋聽到這個大逆不道的稱呼,原本就陰沉的臉瞬間變得鐵青,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心中的怒火如同洶涌的潮水,差點就要將他整個人淹沒。
不過他也實在好奇,這兔崽子還能說出什么歪理來。
山川險峻咱們就修路?
誰特么去修?
你去修???
修路這種事情,少說都得投入海量的人力物力,征發大量民夫青壯!
再者那些土司土蠻本就不愿歸順大明朝廷,你還想征發他們去修路,人家愿意鳥你才是怪事!
此外這些土司土蠻也壓根就不想融入大明,他們只想表面歸順然后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又怎會支持修路?
所以這五千兩,老朱覺得花得不值,壓根不想給。
“修路一事咱們可以暫且不談,畢竟這是個大項目大工程,以后有的是時間慢慢計較,咱們先聊聊推恩一事,老逼登你聽完再決定這銀子花得值不值。”
朱元璋沒有吭聲,只是坐在軟榻上,臉色陰沉地看著他,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朱高熾見狀笑了笑,道:“所謂“推恩”,源自于西漢名士主父偃提出實行的推恩令,用于西南土司土蠻亦有效果?!?/p>
這所謂的“推恩令”,被后世譽為“千古第一陽謀”,其實也就是那么回事。
主要內容是將過去由西漢諸侯王只能把封地和爵位傳給嫡長子的情況,要求諸侯王把封地分為幾部分,用來傳給自己的幾個兒子,形成直屬于中央政權的侯國。
此計核心在于,這新封侯國將不再受諸侯王的王國管轄,而是直接由朝廷設置的郡來管理,侯國地位就相當于郡以下的縣。
推恩令施行之后,這些越分越小的百十個諸侯國,小到什么程度呢?
“大國不過十余城,小國不過數十里”。
而整個國家范圍內,“漢郡**十”,也就是作為直屬中央的郡占全國國土面積的**成,而且“形錯諸侯間,犬牙相臨,秉其扼塞地利”,意思是這些郡總是穿插進諸侯國土之間,郡的土地與諸侯國的土地犬牙交錯,使諸侯國不能連成片,并且郡縣總是占據或扼守著有利地形。
如此一來,曾經不可一世的西漢諸王,其實就等同于是一代代地被變相削弱,空留下一個王位罷了。
而這招推恩令用到那些西南土司土蠻身上,同樣可以獲得奇效!
畢竟,誰不想自己翻身做主當老爺呢?
“皇爺爺,咱們都清楚,這土司制度,其實就是羈縻制度,說白了就是朝廷對無力顧及的西南邊陲地區土人頭目的一種籠絡手段,“以土官治土民”,承認西南土蠻的首領世襲地位,給予其官職頭銜,以進行間接統治,朝廷中央的敕詔實際上并沒有能夠得到真正的貫徹,換句話說他們只是表面臣服罷了?!?/p>
老朱聽后眼神一凝,原本陰沉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這兔崽子真是有些東西,一句話就說出了羈縻土司制度的本質。
“在這些土司的統治之下,土地和子民全都歸土司世襲所有,相當于是他們的私人財產,而這些土司各自形成一個個勢力范圍,司法、財政、行政、兵事都可以自治,對于當地人民予求予取,掌握一切生殺大權,除了不能……登基稱帝,其他一切甚至都可以比照皇帝,而且只需要象征性的向朝廷繳納微薄的賦稅,朝廷就不會找他們麻煩……”
這番話一出,朱雄英都有些麻了。
你小子那是真敢說??!
皇帝陛下可在你面前聽著呢,你他娘地想挨揍別拉著我啊!
老朱依舊面無表情地坐在龍椅上,只是臉色比之前更黑了幾分,他已經在思索著,等會兒用什么抽這兔崽子一頓。
不抽實在是不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