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角沼澤。
夜色之中,六千將士裹著浸透泥漿的牛皮甲,如黑色游蛇般在沼澤邊緣蜿蜒前行。
鐵爪釘鞋深深扎進腐殖層,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極大的力氣,不時有士兵被暗藏的樹根絆倒,陷入齊腰深的泥潭,同伴們立刻用浸油長木將其拽出。
腐葉與沼氣混合的腥臭味令人作嘔,遠處傳來元軍瞭望塔上梆子的敲擊聲,在死寂的沼澤上空回蕩。
“保持間距,噤聲前進!”
朱高熾壓低聲音提醒道。
他特意挑選了沼澤西側最狹窄處,這里遍布毒瘴卻也是元軍防御最薄弱的環節。
月光透過瘴氣灑下,在泥地上映出斑駁的光影,恍惚間竟似無數雙窺視的眼睛。
行至卯時,前方突然傳來急促的哨聲。
康鐸渾身沾滿泥漿,壓低聲音道:“殿下發現元軍瞭望塔!”
朱高熾瞇眼望去,百米外的土丘上,一座木塔突兀而立,塔頂火把將四周照得通明。
“做了他們,別打草驚蛇!”
他立刻示意康鐸帶領兩百死士,手持淬毒弩箭匍匐前進。
“放!”隨著一聲悶喝,數十支弩箭破空而出。
守塔的元軍甚至來不及發出慘叫,便被毒箭射中咽喉,尸體順著木梯滾落。
朱高熾大手一揮,六千將士如黑色浪潮般涌過沼澤,終于在破曉時分抵達鐵山堡南坡。
站在坡頂俯瞰,暮色中的元軍七座營壘宛如巨獸蟄伏,扇形布局暗合北斗七星之陣。
三丈高的鹿角拒馬層層交錯,鋒利的枝杈在殘陽下泛著冷光,拒馬間隙埋設的連環陷坑被枯枝浮土巧妙遮掩,坑底布滿削尖的竹刺,如同張開獠牙的陷阱巨獸。
更遠處開闊的草原上,三萬騎兵卸下鐵甲,任由戰馬低頭啃食帶露的青草。
膘肥體壯的戰馬排成整齊的方陣,鬃毛在風中飛揚,馬蹄輕踏地面,揚起細碎的塵埃。
營寨之間,赤色戰旗獵獵作響,繡著蒼狼圖騰的黑色軍旗迎風招展,旗桿頂端的銅鈴在風中發出清脆聲響。
元軍將領正站在瞭望塔上,手持望遠鏡,目光如鷹隼般警惕地掃視著四周,顯然早已布下天羅地網,只等前來支援的明軍自投羅網。
“高熾,現在該怎么辦?”朱雄英湊到近前,神色頗為凝重。
這可是他娘地十萬人吶!
一個不小心,他們這六千將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胖墩,你說咱們怎么打!”常茂倒是躍躍欲試,眼中滿是興奮之色。
他算是發現了,跟著朱高熾這小胖墩不但有仗可打,而且全都是硬仗,足以讓他這個戰爭狂人爽翻了。
朱高熾摸著下巴笑道:“咱們其實不必冒險沖陣,只需要撕開一道口子,放出城中的五萬大軍即可!”
在大明百萬雄師的序列里,遼東軍堪稱鋒芒最盛的利刃。
這支虎狼之師常年枕戈待旦,在馬云與葉旺兩位名將的運籌帷幄下,于白山黑水間鑄就赫赫威名。
面對元朝悍將納哈出麾下剽悍的蒙古鐵騎,遼東軍非但沒有絲毫退縮,反而以堅韌不拔的意志和精妙絕倫的戰術,與其展開了曠日持久的拉鋸戰,逐步蠶食了整個遼南疆土。
經年累月的征戰中,遼東軍竟能勝多敗少,創下令世人驚嘆的戰績。
每一場勝利背后,都是將士們視死如歸的勇氣和卓越的軍事智慧。
眾將神色凝重,待朱高熾剖析戰局后,齊刷刷地頷首——唯有調動遼東軍,才是破局關鍵。
可望著眼前元軍密不透風的防御工事,六千孤軍如何撕開防線,成了懸在眾人頭頂的利刃。
朱高熾展開地圖,在月光下仔細觀察敵軍布防,隨后有了主意。
“常茂聽令!率兩千羽林衛攜帶硫磺、火藥包,繞道突襲東側營壘!”
“你們悄悄摸過去,剩下的火藥包全部交給你們使用,動靜鬧得越大越好,一定要打出千軍萬馬的架勢!”
聽到這個危險的任務,常茂非但沒有絲毫畏懼,反而興奮地咧嘴笑了笑。
“末將得令,你們就瞧好了吧!”
隨后朱高熾看向康鐸,下令道:“康鐸聽令,你率兩千羽林衛,正面佯攻西側營壘,并且打出大明黃龍旗,營造出大將軍親至的假象!”
相比于莽夫常茂,康鐸腦子就靈活多了。
他幾乎瞬間就明白了朱高熾的用意,這是兵法上面的“虛張聲勢”啊!
不過康鐸卻提出了質疑,提醒道:“你麾下就剩了兩千人,想要強攻鐵山堡外圍防線,恐是以卵擊石,恐怕不可能吧?”
誰料朱高熾卻冷冷一笑,道:“誰說我要去撕開堡外布防?那無異于找死!”
“馬云與葉旺都是沙場宿將,聽到火藥轟鳴、看到黃龍旗,豈會不知援軍已至?他們自當率軍突圍!”
“而我們要做的,就是讓這元軍大營徹底亂起來,讓這鐵桶陣徹底沸騰!”
此話一出,康鐸瞳孔猛地一縮。
“難不成你是想……”
“沒錯,咱去會會那納哈出!”
大戰在即,康鐸也不好再勸,他只能叮囑朱高熾與朱雄英不要冒險。
隨后眾將各自展開行動,趁著夜色摸向了元軍大營。
得益于鐵山堡內的遼東軍龜縮不出,以致于元軍斥候全都放松了警惕之心,從未想過還真會有援軍前來。
畢竟此時的遼東大地,正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漩渦。
乃剌吾與忽兒卜花率領的兩萬鐵騎如黑色潮水,裹挾著漫天黃沙直撲金州、蓋州,馬蹄踏碎結冰的遼河,所過之處明軍糧道盡斷,輜重車的殘骸橫陳在官道兩側。
哪哈出這招“釜底抽薪”之計極為狠辣,不僅截斷了明軍補給,更讓元軍深信:在腹背受敵的絕境下,任何援軍都已是天方夜譚。
因此當常茂的羽林衛如鬼魅般逼近營壘時,巡邏的元軍還在醉心于即將攻破鐵山堡的美夢,渾然不知死神的鐮刀已悄然懸在頭頂。
常茂率部銜枚疾行,趁著夜色如鬼魅般摸到東側營壘外圍。
隨著一聲低沉的呼哨,兩千羽林衛如離弦之箭沖入敵陣,硫磺火把劃破夜幕,瞬間點燃投擲進去的火藥包。
剎那間,驚雷般的爆炸聲撕裂夜空,熾熱氣浪裹挾著碎石、斷木沖天而起,將元軍瞭望塔炸成碎片。
沖天火光照亮了扭曲的人臉,成片的鹿角拒馬在爆炸中化作燃燒的標槍,呼嘯著插入倉皇奔逃的元軍軀體。
連環爆炸此起彼伏,如同天神擂響的戰鼓,震得大地簌簌發抖,遠處的戰馬受驚嘶鳴,掙脫韁繩狂奔。
燃燒的火藥如流星墜落,引燃營帳中的干草,火勢借著風勢迅速蔓延,將整個營壘吞噬在火海之中。
喊殺聲、爆炸聲、哀嚎聲交織成一片,常茂揮舞著宣花大斧,在火海中橫沖直撞,每一次掄擊都能帶起一片血雨。
“殺殺殺!”
羽林衛們手持火把,將剩余的火藥包擲向元軍的馬廄和糧草堆,沖天的火光中,
整個營壘仿佛一座正在崩塌的火山,滾滾濃煙遮蔽了半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