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獻俘,重要的不是赫連昌、王買德,而是如何處置五千驚恐不已的降卒。
劉義真可不敢收編這些降卒,且不說降卒皆為胡人,眼下赫連勃勃東出在即,劉義真哪有時間讓他們歸心。
同時,面對赫連勃勃的軍事威脅,他也分不出更多的軍士看管五千俘虜,或者把他們押往南方。
至于殺降,且不說是否有損陰德,此舉看似直截了當,實則后患無窮。
好在劉義真早有打算,他下令斬斷降卒的拇指,對王修道:“明日將降卒押往市集發賣,所得財貨,皆作軍士賞賜。”
斷了拇指,握不穩兵器,不方便開弓,注定不能再上戰場,只能作為奴役驅使。
此舉看似殘忍,但相較于赫連勃勃動輒坑殺降卒的做法,倒是顯得溫情脈脈。
劉義真的命令幫了王修一個大忙。
此戰雖然繳獲頗多,然而所得財物卻很少,長安府庫空虛,王修正發愁該如何賞賜有功將士。
如今劉義真提供了一條財路,王修連忙應下。
可王鎮惡卻提醒道:“啟稟府主,此戰調集的將士頗多,單單發賣五千奴隸,恐怕難以酬功。”
這一戰,劉義真調集了七千步兵,一萬騎兵,將士們又殺敵頗多,真要論功行賞絕對不是一筆小數目。
王修被打開了思路:“王司馬、傅司馬繳獲各類馬匹上萬,或可販售牟利。”
王鎮惡、傅弘之聞言,都變了臉色,他們都希望把繳獲的馬匹留在軍中。
不待他們出言阻止,劉義真率先否決了王修的提議:“不可,這些軍馬,我有大用,王長史不必憂心賞賜,此事,本將軍自會解決。”
王修見劉義真打了包票,出于對他才智的信任,便也放下心來。
哪知劉義真看向韋華,笑道:“京兆韋氏家資豐厚,如今叛國通敵,罪證確鑿,正該查抄資產,夷其關中全族。”
京兆韋氏早就分了三支,一支南渡,一支在河北,一支尚在關中。
此話一出,韋華自是如遭雷擊,而關中士人無不變色,就連王鎮惡、王修也固諫不可:
“府主!罪止韋華一脈,何以禍及全族。”
“王司馬所言甚是,府主,今日滅了韋華滿門即可,足以震懾宵小。”
劉義真的幕府也不僅有韋華一人出自京兆韋氏,東秦州主簿韋肅、參軍韋惠度等人無不大呼冤枉。
韋肅聲淚俱下道:“下吏一心事主,韋華通敵一事,下吏實不知情,何以遭此橫禍,還請府主明鑒。”
然而劉義真卻好似鐵了心要拿尚在關中的韋氏子弟開刀,任誰勸也不聽。
直到杜驥站了出來。
劉義真看見杜驥,臉色緩和了許多,對眾人道:“韋氏悖逆,本將軍大為痛心,幸得杜主簿昨夜冒險出奔,為我示警。”
說罷,他看向王修,笑道:“有功當賞,有過則罰,王長史,我欲以杜主簿為雍州別駕,許其入軍府參贊機密,你看如何?”
王修自無不可,眼下最要緊的是阻止劉義真屠戮京兆韋氏,不想在別的地方忤逆他。
事實上,回看劉義真兩個多月來所表現出的前后差異,這次返程,分明就是給赫連璝設下的陷阱,哪需要杜驥夜奔示警。
在場之人誰不清楚這一點,有人羨慕杜驥,也有人暗自鄙夷他,認為他踩著妻族上位。
杜驥面色從容,拱手道:“回稟府主,下吏不敢居功,昨夜下吏拜訪韋府,是經丈人提醒,才想到府主此行可能會有危險,也是丈人催促我出城示警。”
眾人聽他這么說,無不驚詫,而諸韋也全都感激地看向杜驥。
倒是韋華神色復雜,估計此刻心里五味雜陳。
劉義真早些時候就已經讓人調查過杜驥昨日的行蹤,知道他出城前去了一趟韋府,但此刻卻裝作不信,責備道:“杜主簿,我知道你礙于親情,不忍韋玄受到其父的牽連,但也不該以謊言欺我。”
杜驥正色道:“下吏不敢欺瞞府主,府主若是不信,可喚來下吏的丈人,當面問詢此事!”
“當真?”
“千真萬確!”
劉義真聞言,一拍大腿:“哎呀!若無杜主簿,義真險些冤枉忠臣!”
他親自上前扶起韋肅、韋惠度等人:“韋華悖逆,數典忘祖,就連其子尚且不肯與他同心,又何況是諸位。”
說罷,劉義真逐一向幕府諸韋拱手道歉,倒是弄得韋肅等人手足無措,連道不敢。
在古代,上位者可能會知錯、改錯,但很少會當眾認錯。
因為這關系到自己的臉面、權威。
而劉義真一個現代人,臉皮肯定比古人厚,加之剛剛打了一場大勝仗,威望正隆,也不用擔心因此被人輕視,自然敢于當眾認錯。
在場不乏人精,包括韋肅、韋惠度,很多人都猜到了劉義真其實根本不想殃及整個京兆韋氏,之所以鬧上這一出,完全是在給杜驥鋪路。
韋華倒了,關中士族需要一個新的領袖,劉義真因此力推杜驥。
至于王修,雖然出身京兆王氏,但他早年南渡,一個拋棄了故土的人,又怎么可能會被選擇留守關中的士人奉為領袖。
而杜驥不同,他是土生土長的關中人。
在世人看來,是因為杜驥力證,才讓劉義真相信了京兆韋氏的清白,罪止韋華,而不殃及整個宗族,所以他們必須要領杜驥的情,否則便是忘恩負義,會遭到世人唾棄。
當然,杜驥除了年輕了點,才三十出頭,其余方面他是夠格的。
京兆杜氏同樣為關中望族,杜驥高祖父便是滅吳的西晉名將杜預,單論出身,就沒幾個比得上他,如今更是由主簿升為別駕,深受劉義真的信任。
在得到京兆韋氏的感激與支持后,合韋杜兩家之力,關中士族領袖,舍杜驥,又有誰能當之。
不過,前提是劉義真能夠守住關中。
今天劉義真演這一出戲,也不全是為了杜驥,他需要讓關中士人知道:自己絕不會虧待忠義之士,杜驥就是他們最好的榜樣。
安撫住了諸韋,便是發落韋華一家,劉義真冷冷道:“韋華罪大惡極,明日正午,押赴鬧市處斬,懸首于城西雍門,我要他看著我如何平滅胡虜!至于其家眷...”
劉義真沉吟片刻,說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充沒家產,家眷流放嶺南。”
若非韋玄提醒杜驥示警,韋玄一脈,必是滿門抄斬,哪能像現在一樣,只殺韋華一人。
嶺南雖是窮山惡水,但說不定哪天遇了大赦,便可歸籍,哪怕劉義真不許他們回關中,也可在襄陽安家,那里是東晉僑置的雍州,皆為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