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傳來一股陌生的酥麻,傅停云只覺仿佛有個微小的雷劫在他體內爆開,不為他人知曉,專門攻擊他的心臟。
他的整條手臂好像都麻了,半晌不能動彈,直到蘇筱圓用舌頭推出他的手指,嘴唇發出“?!币宦曒p響,他方才回過神來,蜷起滾燙的指尖。
傅停云盯著始作俑者,第一次感受到名為憤怒的感情。
而蘇筱圓連眼睛也沒睜開,舔了舔嘴唇,似乎意猶未盡:“還要……”
沒帶名字,傅停云才不會慣著她,做出這種事,能撿回一條命已是她的造化。
他轉身便要走,可還沒等他走到門口,身后又傳來甕聲甕氣、黏黏糊糊的聲音:“我口渴,想喝水……麻煩幫我倒杯水,傅停云……”
傅停云理智上明白應該把她殺了,可是在做完一鍋色香味俱全的小炒肉后,為了一杯水殺了她似乎有些小題大作。
而且這時候再殺她,那鍋肉豈不是白炒了?
他面無表情地從架子上拿起畫著粉色貓爪的圓肚白瓷杯。
杯子很干凈,但他還是施了個凈訣,然后將靈力凝聚成甘泉水,注入杯中。
把水端到床邊時,少女已經閉上了眼睛。
“水?!备低T评渎暤馈?/p>
蘇筱圓從鼻子里輕哼了一聲,表示知道了,但她實在太困,沒有力氣爬起來。
傅停云只能托起她的后腦勺,把杯沿重重摁在她唇間:“喝。”
蘇筱圓被他碾得有點疼,蹙了蹙眉,分開雙唇。
傅停云毫不猶豫地把水灌了下去。
蘇筱圓半夢半醒間感官遲緩,來不及吞咽,嗆得咳嗽起來。
就這樣竟然都沒醒,待緩過來些,扯過他的衣袖擦了擦咳出的眼淚和嗆出的水,就倒在枕頭上繼續呼呼大睡。
傅停云放下杯子,再一次往外走。
可手剛放到門上,少女夢囈般的聲音再度響起:“吃了東西,還沒刷牙……傅停云,我要刷牙……”
傅停云走過去捏住她下顎,迫使她張開嘴,然后往她嘴里扔了一個凈訣:“干凈了。”
蘇筱圓搖了搖頭,堅決道:“吃了東西一定要刷牙……麻煩幫我拿下牙刷傅停云,謝謝謝謝……”
傅停云用僅剩的一點耐心伺候她刷完牙,非常確定她要是再說一句指令,他一定毫不猶豫地掐死她。
少女似乎還算識趣,刷完牙就著他的手漱了口,又用他的袖子擦了擦嘴,乖乖躺回枕頭上睡著了。
傅停云站在原地冷冷地看了她一會兒,拿起方才掀在一邊的被子扔過去,把她兜頭罩住——修為這么低微,和凡人相差無幾,著涼生病了一定會來折騰他。
跨過門檻的剎那,身后傳來熟悉的呢喃:“傅停云……麻煩明早天亮就叫醒我……”
傅停云揉了揉太陽穴,快步走到院子里,找了塊干凈的石板盤腿坐下,開始調息。
經過一個晚上,傀儡軀的緊縛感非但沒有緩解,似乎更加嚴重了。
難耐是其次,他的心緒若是因此受影響,丹田里封印著的東西就會趁機作亂。
傅停云有個秘密,以前只有師父和他兩個人知道,師父隕落后,世間知道此事的僅剩他一人——
在仙門聯手剿滅魔君、放逐魔修,關閉混沌域之后,作為萬魔之源的欲壑其實并未憑空消失,而是轉移到了他體內。
欲壑是三界眾生**的本源,也是混沌的源頭。
魔自欲生,只要有欲壑的存在,就永遠有下一個魔君從中誕生,帶來新一輪的混亂和動蕩。
像野草一樣殺之不盡,很煩。
于是傅停云一勞永逸地把欲壑端了,封印在了自己體內——他天生無情無欲,是最適合的鎮壓法器。
這五年來,每次他身體受傷或是神魂受損,那臟東西就會蠢蠢欲動,妄圖把他的神魂拖入深淵。
當然只是徒勞。
但是這次移魂出意外,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以防萬一還是要檢查一下。
傅停云凝出一點神識,如螢火般墜入神魂的丹田處。
那片骯臟污穢的巨大沼澤,出現在他面前。
黏膩、污濁、腥臭的黑色濃漿中,不斷有白色的肢體翻涌上來,做出種種扭曲褻瀆的丑態,這些都是欲壑千萬年來吞噬的生靈,其中不乏在史書上留下光輝記載的歷代大能。
他們向他伸出藤蔓似的手臂,想要把他也拖進去。
傅停云冷眼看著這些喪失理智,不成人形的東西,心中毫無波瀾。
欲壑就在他體內,但他也是三界中離它最遠的人。
他永遠不會受**操縱,變成那種半人半獸、骯臟墮落的東西。
封印依舊穩如磐石,牢不可破。
傅停云將神識退了出去,封閉五感繼續打坐,直到破曉。
……
蘇筱圓是被傀儡人掐醒的。
睡夢中忽然被人勒住脖子,這感覺別提多可怕。
蘇筱圓差點嚇出心臟病:“傅停云,你在干嘛?!”
傀儡人慢條斯理地松開手,用沒有起伏的聲音說:“天亮了,叫你起床?!?/p>
這是什么陰間叫醒服務啊,是叫醒她還是要直接把她送走。
“你叫我一聲就行了?!碧K筱圓無可奈何。
“叫過,沒醒?!?/p>
蘇筱圓沒力氣和他掰扯,捂著心口喘了好一會兒,心臟還在狂跳。
她天生好脾氣,緩過來一些,氣就消了。
一個報廢回收的二手傀儡人,智商大概不比掃地機器人高多少,能怎么辦?湊合過,慢慢教。
她揉了揉脖子,耐心又嚴肅地教育他:“傅停云,不可以突然掐別人脖子,明白嗎?”
“明白。”不可以突然掐,不突然才可以。
蘇筱圓又說:“也不可以做其他傷害別人、弄疼別人的事,傅停云?!?/p>
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除非對方是壞人,或者是為了保護自己。”
“好?!笨苋舜瓜麻L睫。
“這樣就乖了?!碧K筱圓鼓勵了他一下,今天先教到這里,省得教多了他不能消化。
就在這時,她忽然聞到一股小炒肉的香氣。
她記得昨晚日有所思也有所夢,好像夢見吃小炒肉了。
她順著香味的來源望過去,見床前的小桌子上放著個大鐵鍋。
為什么她屋子里會有一只飛來橫鍋?!
模糊零碎的記憶浮上來,她跳下床跑過去一看,果然是一鍋小炒肉。
所以昨晚那個不是夢?她真的吃了小炒肉?
等等……
“這鍋小炒肉是哪里來的啊?傅停云?”蘇筱圓震驚地看向傀儡人,“是你弄來的嗎?”
“是?!备低T莆⑽⑻鹣骂M。
“哪里來的啊,不會是偷來的吧傅停云?”蘇筱圓驚恐地捂住嘴,傀儡人偷東西,主人要坐牢嗎?
傅停云如實回答:“撿的?!?/p>
“啊?”
“掉在地上,我撿了。”
是有人買了貍力肉,不小心掉了嗎?可是貍力肉很貴的,還是這么漂亮的五花肉,誰會這么不小心啊,這肉不會有毒或者下了咒吧?
可是她昨晚吃了,現在什么事也沒有……
她懷疑自己沒睡醒,要不就是腦袋里進水了:“這鍋又是怎么回事,傅停云?”
“別人給的。”
蘇筱圓一看那鍋就是新的。
難道別人是見他長得帥,所以送了一口鍋給他嗎?
“那肉又是誰炒的?”她又問。
“我?!?/p>
“為什么你要炒這個……”
“你說要吃貍力小炒肉?!?/p>
蘇筱圓愣?。骸拔沂裁磿r候說過?”
“睡前?!备低T仆鲁鰞蓚€字,盯著她的臉,仿佛要在她臉上盯出兩個窟窿。
蘇筱圓實在記不得自己睡前說過什么胡話,但傀儡人應該是不會胡編亂造的,而且她也的確很饞小炒肉。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阮綿綿的大嗓門:“**苦短日高起,小圓子起來了嗎?”
不等蘇筱圓回答,閨蜜已經不見外地推門進來了。
一只腳剛伸進屋里,她兩眼一亮,迅速鎖定了窗前的大鍋:“小炒肉!你房間里怎么會有小炒肉?”
蘇筱圓把事情簡單說了一遍,阮綿綿一邊迫不及待地念靈火咒給小炒肉回溫,一邊嘖嘖稱奇。
她吸溜了一口外面酥脆內里嫩滑的肉片,差點哭出來:“小圓子你真是撿到寶了,想什么他就給你弄什么,這比菩薩還靈呢,要不你問問他能不能弄十萬靈石來,讓我們一夜暴富?!?/p>
蘇筱圓知道她在開玩笑:“那怎么可能,他自己……”
當著傀儡人的面,蘇筱圓沒把二十靈石說出來,太傷傀了。
她還是有些不放心:“這肉也不知道是從哪里來的,就這樣吃了不太好吧?”
阮綿綿向來心大,又拈了一塊送進嘴里:“要是有人找來,大不了道個歉,把肉錢賠給人家,鍋還了?!?/p>
頓了頓:“都已經吃了,別人又不可能吃我們吃剩下的。”
蘇筱圓點點頭,去刷牙洗臉,拿出兩副碗筷,忽然瞥見一旁的傀儡人,她也給他拿了一副。
“你自己炒的肉,自己嘗過嗎?傅停云?”
“沒有?!?/p>
蘇筱圓把碗筷遞給他:“你也嘗嘗?!?/p>
傀儡人卻不接,只是看著她的手。
“是不會用筷子嗎?連炒肉都會……”蘇筱圓嘟囔道。
不過她還是夾了一塊小炒肉,遞到傀儡人嘴邊:“啊——”
傅停云對吃的沒興趣,也沒有收到任何指令,但鬼使神差地張開了嘴,將那塊薄薄的肉片吞了下去。
“還想吃嗎?”蘇筱圓問,“你喜歡這個還是喜歡昨天的糖?糖是甜的,這是咸的。”
傅停云看了看她眼下的某處,喉結輕輕一動。
又甜又咸的。
阮綿綿有些看不下去:“你也太慣著他了,自己快吃吧,吃完我們去找那奸商!”
一個時辰后,蘇筱圓和阮綿綿再次來到街市上,他們生怕傀儡人反水,特地沒帶上他們。
不過這完全是杞人憂天。
因為他們到了傀儡人專門店一看,整間鋪子都沒了——是真的沒了,連地基都不剩,一排門面中夾了一塊平地,就像一排整齊的牙齒中間缺了一顆,分外顯眼。
阮綿綿也傻了眼,問隔壁鋪子的伙計:“這家店怎么沒了?老板呢?”
那伙計伸出頭來看了一眼:“哦,你說黃鶴呀,連夜帶著伙計和鋪子跑路啦。”
“為什么跑路???”
“八成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吧?!?/p>
兩人問不出什么結果,只好無功而返。
回到宗門已經將近中午,剛走到大門外,守門的師姐叫住她:“蘇筱圓,有外面的人找你。”
蘇筱圓和阮綿綿對視了一眼,不明就里。
她在修仙界的身份是個孤兒,認識的所有人都在**宗,怎么會有外人找。
“在外事堂,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兩人來到外事堂,一個中年男人站起身,向他們行仙門禮,然后看向蘇筱圓:“這位可是蘇筱圓蘇仙子?”
蘇筱圓從沒見過他,困惑地點點頭。
那男人捧出一個精雕細琢的木盒:“趙某受人之托,來給蘇仙子送點東西。”
那木盒關得嚴嚴實實,但還是滋滋往外冒靈光。
蘇筱圓不敢接:“請問這里面是什么?”
男人道:“蘇仙子請過目?!?/p>
一邊說一邊滑開盒蓋。
炫目的靈光從盒中噴薄而出,把整間屋子都照亮了。
蘇筱圓定睛一看,只見盒子里并排放著三支細細長長的玉簽。
她從沒見過這種東西,阮綿綿卻是倒抽了一口冷氣,在她耳邊小聲說:“這是十萬上品靈石一枚的玉簡,三枚就是三十萬……這是誰送來的?”
男人諱莫如深地微笑:“囑托在下之人說,蘇仙子見了東西自然就知道了?!?/p>
蘇筱圓:???
她什么都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