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會議室門在王波和祁同偉離開后無聲合攏,室內只剩下梁瑜與何濤二人時。
梁瑜沒有多余的寒暄,將那份標注著緋蓮關鍵信息的報告沉穩地推向桌對面的何濤:
“何組長,這個‘緋蓮’水很深啊,國際背景,跨境犯罪。”
其觸角更是已深入我們既定要調研的漢東、浙省、川省腹地。
這已非一地一域之禍,而是橫亙在我們試點工作面前,必須徹底鏟除的毒瘤巨患!”
我建議,立即將初步報告及我們的研判,上報劉維民組長。
之后,由劉組長呈報試點局審閱定奪,此事,請更高層面的領導統籌與授權。”
何濤聞言,眼中精光一閃!他本就一直主張將情況上報試點局。
只是此前被劉維民和梁瑜的“穩扎穩打”策略壓了下來,此刻梁瑜主動提出,正中下懷。
“好!”何濤毫不遲疑,立刻伸手接過那份報告,霍然起身:“我這就聯系劉組長!此等大案,確需試點局全局把握!”
目送何濤走開,梁瑜從內袋拿出了自己的私人電話,在通訊錄中找到了那老師高育良的名字。
牽扯到漢東省政法委副書記何黎明,無論于公于私,都應該與這位執掌漢東政法權柄的老師通氣。
電話撥出,僅僅響了兩聲便被迅速接通。
聽筒里傳來高育良那標志性的沉穩聲音:“喂,是小瑜嗎?”
梁瑜的聲線自然而然地帶上了一絲面對師長時的親近笑意:“高老師,是我。”
電話那頭的高育良輕笑一聲,帶著長輩的關切:“今天怎么有空想起給我打電話了?京海那邊今天的風……不小吧?”
梁瑜聞言收斂了笑意,語氣轉為莊重肅然:“老師我正有關于一個京海案情的情況需要告知您。”
他略作停頓,將話題引向核心:“經過全天候的突擊審訊,初步審訊報告已經形成。
目前掌握的關鍵證據,以及兩名核心人犯的交叉指認。
均明確指向漢東省政法委副書記——何黎明同志,其涉案情節……性質極為惡劣。”
電話那頭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高育良靜靜地聽著,待梁瑜陳述完畢,那沉默仿佛凝結了幾秒。
隨即,高育良的聲音傳來,沉穩依舊,卻透著一股決絕:“好,情況,我已完全明了,政法系統內部出了如此敗類。
無論站在省委的立場,還是作為政法委書記的職責。
我都必將一查到底,嚴懲不貸!絕不姑息養奸!”
梁瑜聽到高育良這番斬釘截鐵的表態,心中最后一絲關于何黎明處置的疑慮也煙消云散。
有高老師這位漢東三把手親自出手,何黎明的結局已無懸念。
這便是本土深厚根基與絕對掌控力帶來的效率,遠非空降干部所能比擬。
梁瑜心中微定,語氣也輕松了些許:“有老師這句話,學生就放心了,何黎明這條線,必定能深挖到底。”
他話鋒一轉,將更深層面的情況道出:“不過老師,何黎明身后牽扯出的這個‘緋蓮’組織,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它絕非蟄伏一隅,而是已深度腐蝕了多地的實權干部,編織了一張龐大的犯罪與保護傘網絡!
其跨國背景、運作模式、危害程度,遠超普通黑惡勢力。”
梁瑜將目前掌握的“緋蓮”組織具體情況,以及已關聯的多省懸案,再次向高育良做了重點闡述。
電話那頭,高育良的眉頭早已深深鎖緊,他執掌漢東,對省內暗流自有掌控。
但梁瑜所描述的緋蓮組織之龐大、滲透之深、跨省跨國之復雜,仍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這絕非一個省的力量可以單獨應對的毒瘤!
它盤根錯節,根系早已扎進多個省份的肌體深處,甚至蔓延至境外。
若只是潛藏于漢東一省,他高育良有十足把握能將其連根拔起。
但面對如此一張橫跨多省,甚至擁有境外據點的巨網......。
高育良深知,唯有中央層面的最高意志親自投下視線,才有可能將其徹底斬斷、徹底肅清!
但關于這一點或許并不用自己擔心,有梁瑜這位紅色后代在漢東掛帥,京城那邊投向這邊的視線,絕對不會少。
想通此節,高育良不再糾結于“緋蓮”組織的龐雜與跨省特性。
他迅速收斂心神,將重點拉回到自己必須掌控的漢東棋局上,語氣沉穩而堅決:
“好!小瑜,你放心,漢東省內關于‘緋蓮’組織的所有線索,我一定嚴令省紀委深挖細查!
絕不讓任何一條線索在我這里斷掉,絕不讓任何一個蛀蟲在我眼皮底下逃脫!”
“老師費心。” 梁瑜的聲音傳來,帶著信任與托付。
通話結束的忙音響起,高育良沒有遲疑。
他果斷地放下私人手機,修徑直拿起桌上那部紅色保密話機。
沒有多余的思考,他迅速而精準地撥通了一個內線號碼——直通漢東省政法委副書記辦公室。
省政法委大樓,何黎明辦公室。
何黎明深陷在寬大的辦公椅中,眼鏡被隨意摘下放在桌面上。
他緊閉著雙眼,試圖在疲憊與驚懼中捕捉片刻的安寧。
自從徐江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蠢貨,失手殺了另一個妄想拿錄音勒索自己的蠢貨。
他何黎明就再未有過一夜安眠,每一根神經都繃緊到極限,仿佛隨時會斷裂。
辦公室的平靜很快被打破,辦公桌上的電話突然炸響了鈴聲!
何黎明迅速的抓起桌面的眼鏡戴上,當看清來電顯示上那2開頭的四位短號時,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
他不敢有絲毫怠慢,迅速的拿起話筒恭敬道:“喂?這邊是何黎明。”
下一秒,一道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的聲音穿透聽筒:“我是省委高育良。”
“高書記?!”何黎明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大手攥緊,聲音因緊張而變調,“您……您有什么指示?”
電話那頭,高育良沉默了數秒,這短暫的沉默,卻如同巨石,壓得何黎明幾乎窒息。
終于,那平靜的聲音再次響起,不是指示,而是如同審判官般的詰問:
“何黎明,你的黨性……是什么時候丟掉的?”
轟——!
這平淡如水的問句,卻如同驚雷在何黎明耳邊炸響!
他瞳孔驟然收縮,巨大的恐懼瞬間包圍住了他!他本能地想要辯解道:“高…高書記!我……”
“何黎明!”高育良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試圖編織的謊言,聲音帶著一種痛心疾首的失望:“你是我在四年前,親自點將,提拔上來的吧?!”
高育良的聲音如同重錘,狠狠砸在何黎明的心上:
“那時候的你,胸中應該還裝著信仰吧?那時候,你站在鮮紅的黨旗下。
舉起拳頭,字字鏗鏘對著黨旗宣誓的時候……可曾想過,有朝一日,你會墮落成今天這副模樣?!”
“……” 何黎明死死攥著話筒,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
所有辯解的話語突然被堵在了喉嚨里,只剩下了他粗重喘息聲。
聽筒里傳來高育良一聲沉重的嘆息,那嘆息里包含著復雜的情感——有痛惜,有憤怒,但更多的是一種塵埃落定的決絕:“何黎明,去自首吧。”
“給自己,留最后一點身為干部的體面。也給我這個曾經提拔你的領導,留一點……體面。”
高育良的聲音恢復了平靜,卻帶著最終判決般的冷酷:“這是我,以漢東省委常務副書記、省政法委書記的身份。
給你下的最后一道指令,好好配合調查,爭取寬大處理。”
“……”
何黎明整個人如同被瞬間抽走了所有骨頭,徹底癱軟在寬大的座椅里。
不甘、怨恨、恐懼、悔意……種種情緒在心頭瘋狂翻騰。
然而,在絕對的權力意志面前,所有的掙扎都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最終,千言萬語,只化作六個字,從他的嘴唇中艱難地擠出:“高書記……我明白了。”
伴隨著電話那頭的忙音,何黎明呆坐了半晌,眼神空洞地緩緩掃視著這間象征著權力與地位的辦公室。
寬大的紅木書桌,滿墻的榮譽證書,整齊的書柜……每一寸都浸透著他多年的鉆營與得意,如今,這一切都成了一種諷刺。
高育良這通電話,不是商量,不是試探,是最終判決書的提前送達。
是給他這位曾經的“將才”,保留最后一絲尊嚴的體面。
同時,也是漢東如今公認的“雙峰”之一,對他政治生命下達的終結通知。
一切都結束了。
這個念頭徹底淹沒了何黎明,當那求生的本能掙扎熄滅后。
一種奇異的疲憊感反而洶涌襲來,瞬間壓倒了他所有的恐懼與不甘。
他沒有再試圖聯系任何人,沒有策劃任何徒勞的逃跑。
他只是機械地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那件深色大衣。
動作近乎麻木地將其展開,輕輕地蓋在自己身上,仿佛為自己蓋上最后一塊裹尸布。
他再次深深地靠進椅背,閉上了那雙曾經充滿無限野望的眼睛。
在這權力大廈崩塌的前夕,在這冰冷的辦公室里,他竟沉沉地睡了過去。
或許,這是命運給予他最后的,也是最殘酷的片刻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