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玌聽完常翰飛那番話,沒接茬。
牢里安靜片刻!
賈玌看了他幾秒,眼神深得看不見底,什么也沒再說,站起身!
影子罩在常翰飛身上。
“常都督,” 賈玌開口,聲音不高,砸在死寂里,“……走好!”
說完,轉身就走。
靴子踩過臟污的地面,大紅袍子掃過冰冷門檻。
“哐當!嘩啦——!”
外頭的獄卒手腳麻利,三層鐵柵欄門飛快關上、落鎖!刺耳的金屬聲在通道里撞來撞去。
鐵柵欄里頭。
常翰飛抬起頭,渾濁的眼珠子追著賈玌在火光里遠去的背影。
他沒罵,沒喊。
那張爛臉上,慢慢扯出個笑,怪復雜的,又像解脫了。
然后,他伸出還能動的那只手,一把抄起地上的粗壇子!
不倒了,直接灌!
仰頭,壇子一歪!
“咕咚!咕咚!咕咚——!”
酒跟不要錢似的,猛往喉嚨里沖!沒咽下去的,順著下巴脖子往下淌,混著血痂,濕了破爛衣裳。
“哈——!!!”
壇子空了,被他狠狠摜在地上,摔得稀碎!
一聲嘶啞到頂的長嚎沖出來,一股子看透生死的痛快勁兒!
瞪著黑黢黢的牢頂,像要看穿石頭,瞧見沙場,瞧見鐵馬,瞧見……他自個兒這一輩子!
嘴角那笑,定住了。
他攢起最后那點氣力,啞著嗓子,清清楚楚吐出最后幾個字:
“好酒......與英雄相送......常某......死......而無憾......!”
通道里!
賈玌腳步沒停,像沒聽見身后那聲嚎和那句話,徑直往外走!
快拐彎時,靴子猛地一頓!他側頭,掃向旁邊牢籠。
鐵柵欄后,擠滿常府家眷——十幾個蓬頭垢面、瑟瑟發抖的人影。男女老少都有,最小的還在襁褓里哇哇哭。
一個蓬頭垢面、但還能看出點往日富貴相的婦人,認出朱紅蟒袍,絕望眼中猛地迸出光!
她本能地狠推身后一個七八歲女孩!
女孩踉蹌撞上鐵欄,驚恐抬頭,對上賈玌目光。
婦人自己“撲通”跪倒,頭埋地,死死抓草,不敢吭聲。
賈玌目光在那驚恐小臉上停了一瞬。
冰冷!
隨即掃過牢里——蜷縮老人,麻木男人,啼哭嬰兒……
毫無表情!
他猛地扭頭,大步離開!大紅袍角帶起冷風。
牢里!
婦人癱軟在地,無聲絕望。
女孩呆望消失的背影,只剩恐懼。
嬰兒啼哭刺耳!
“林宇。”
“公爺?” 緊跟在后的林宇立刻應聲。
“今兒晚上......” 賈玌腳步沒停“府里......是要干什么來著?”
林宇明顯愣了下,隨即快速回答,聲音帶著一絲刻意壓低的提醒:
“回公爺,是擺宴!數日前禮部上奏,言京畿初定、人心思安,請旨恢復勛貴三品以上府邸尋常宴樂之制......陛下......御筆批了個‘準’字!算是......開了口子!”
他聲音更低了些,帶著一絲不明的意味:
“太醫署的脈案、宮里都過了明路,老夫人這場病確實“兇險”,闔府上下懸心月余......如今大好,按禮,該當慶賀,以全孝道,也......沖沖晦氣。只請了族親近支,備的是素齋!”
賈玌腳步似乎微不可察地頓了一瞬。
“哦。”
他淡淡應了一聲,再無言語,腳下速度不減,朝著詔獄大門那點微弱的天光,繼續走去。
大紅袍影,迅速融入了前方的陰影之中。
黃興望著賈玌和林宇離去的背影,心中思緒翻涌,思索再三之后,也緩緩走出了這個詔獄!
......
詔獄那令人窒息的陰寒尚未從骨縫里散盡,黃興已跪在了皇宮那冰冷堅硬的金磚之上!
’……常翰飛這廝,臨死倒說了幾句……明白話。”
慶帝的聲音緩緩響起,平靜無波,聽不出喜怒。
黃興伏得更低了,不敢接話。
“天戈......” 慶帝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聽完這番‘盛贊’,是何反應?”
“回陛下,” 黃興不敢抬頭,聲音干澀,“遼國公......神色沉靜如常,只在常翰飛言及其‘傲氣’與‘敬畏’時,眼底似有微瀾,但旋即平復。之后......便告辭離去,未置一詞!”
“如此啊...” 慶帝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慨?“那常翰飛用自己這顆腦袋和一家老小的性命,給朕......也給天戈,上了最后一課!”
黃興屏住呼吸。
“他看得明白。天戈……確實不一樣。” 慶帝的聲音很輕,卻帶著金口玉言的重量,“那份清醒,那份敬畏……是刻在骨子里的。非是常人能及。一月前奉天殿上......便已看得分明。”
提到“奉天殿”三字,殿內的空氣似乎都凝滯了一瞬。
“好了。” 慶帝的聲音恢復了帝王的平靜與威嚴,“此事,朕知道了。你做得很好,如實稟報。”
他頓了一下,指尖在紫檀扶手上輕輕一點,狀似隨意地問道:
“朕沒記錯的話...今日,遼國公府是要擺宴?”
黃興心頭一跳,立刻回道:“回陛下,正是!遼國公老夫人大病初愈,府中設素宴慶賀,只請近支族人!”
“嗯...” 慶帝的聲音里似乎帶上了一絲極淡的、難以捉摸的暖意,又或者只是黃興的錯覺。
接著,這位九五之尊做出了一個讓黃興出乎意料的決定:
“朕...也有些日子沒出宮走動了。今日,倒想去沾沾這‘沖喜’的活氣兒!”
“陛……陛下?!” 黃興猛地抬起頭,臉上是無法掩飾的驚愕,以為自己聽錯了!九五之尊,親臨臣子私宅慶賀家宴?!這……
他下意識地看向旁邊侍立的大太監夏守忠。
“諾!” 夏守忠應得無比順暢自然。
他微不可查地瞥了一眼尚自驚愕伏地的黃興:
“老奴這就安排。陛下的意思……是‘微行’?”
“嗯。” 慶帝靠在引枕上,算是認可了夏守忠的領會,“不必聲張,也別擾了人家的宴席!”
說罷,慶帝的目光,輕飄飄落回黃興僵硬的身上
“黃卿,” 那聲音不高,卻像冰珠子砸在黃興耳膜上,“你也跟著吧。”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