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比之前任何時刻都要濃稠百倍的死寂,瞬間淹沒了整個奉天殿。
所有文武百官,無論剛才喊得多兇、恨不得撕了義忠親王的大臣,此刻都像是被這一幕轟擊了靈魂,僵立當場。
臉上只剩下一片空白的驚悸和難以置信的駭然!
連重回丹陛之上的慶帝,此刻也罕見地愣住了!
死了?就這么......死了?!
在大慶的奉天殿上,在皇帝面前,在太上皇腳邊……一位親王……就這么被當眾梟首?!
太快了!太狠了!太……太無法無天了!
這可是在奉天殿!
即便他罪該萬死,即便他兵敗如山倒......這當眾梟首的場面,也徹底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極限!
況且...還是出于私欲!
太上皇看著腳邊噴涌的鮮血,看著那顆滾落在地、死不瞑目的頭顱......
那里,滾燙粘稠、帶著他兒子體溫的鮮血,正從斷頸處汩汩涌出,迅速蔓延開來,浸濕了他龍袍的下擺,也濺射了幾滴在他布滿皺紋、慘無人色的臉頰上。
那溫熱、粘膩的觸感,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皮膚上,也燙穿了他最后一絲神智!
無意識地抹向自己臉頰上那溫熱的液體,用那只沾著兒子鮮血的手指,顫抖著,筆直地指向賈玌,喉嚨里爆發出不成調的尖嚎:
“小…小子…你…你……”
他想怒斥!他想質問!他想將這弒殺他骨肉的兇徒碎尸萬段——!
然,極致的悲痛和沖擊,剝奪了他最后的氣力!
他的眼睛猛地瞪到極限,眼球突出,布滿血絲,臉色也由慘白瞬間轉為駭人的青紫!
“呃——!”
一聲短促而痛苦的抽氣聲后,太上皇的身體猛地一挺,如同拉滿后驟然崩斷的弓弦!
“太上皇——!?”
內侍凄厲的尖叫撕裂了凝固的空氣。
“太醫!快傳太醫——!” 混亂的嘶喊聲在大殿中響起。
然而,更多的官員,依舊如同泥塑木雕,呆立在原地!
賈玌依舊持劍而立,劍尖殷紅的血珠滴落。
而后,他猛地深吸一口氣!那吸氣的力道之大,仿佛要將整個奉天殿冰冷的、帶著濃重血腥味的空氣都吸入肺腑!
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隨即被他強行壓下!
眼中那擇人而噬的瘋狂血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決然!
他沒有去看任何人,目光只在那染血的劍身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在無數道驚駭、恐懼、探究的目光注視下——
擦拭劍鋒,而后手腕一翻,極為莊重!
“噌——!”
一聲清越的金屬摩擦聲響起!
那柄剛剛飲盡親王之血的御賜寶劍,被他一絲不茍地插回了腰間的劍鞘!
劍身入鞘的輕鳴,在這死寂的大殿中顯得格外清晰、刺耳。
做完這一切,賈玌的目光才緩緩抬起,越過地上刺目的血泊,越過昏厥的太上皇,最終,定格在丹陛之上——那位如同冰山般矗立、眼神深邃莫測的帝王身上!
“噗通!”
一聲沉重的悶響!
賈玌單膝重重砸在冰冷的金磚之上!
那位置,就在義忠親王噴涌的血泊邊緣!他玄甲的下擺瞬間浸染了暗紅的粘稠。
他挺直脊背,動作沒有絲毫拖泥帶水,雙手猛地將腰間那柄剛剛歸鞘的御賜寶劍解下,高高托舉過頭頂,呈向御座方向!
“臣——賈玌!罪該萬死!!!”
聲浪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砸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他抬起頭,眼神坦然地迎向慶帝那冰封的目光,沒有畏懼,只有一種承擔一切的沉重:
“臣聞母危,五內俱焚,肝膽欲裂!此賊構陷謀逆在前,戕害臣母在后,恨意滔天,一時蒙蔽心智,狂悖失智,犯下此等滔天大罪!”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自我審判的凜冽:
“然——臣于奉天殿上,御駕之前,擅殺宗室親王!此乃藐視天威!踐踏國法!十惡不赦之罪!!”
接著,話語一轉,矛頭直指自身:
“臣年未及冠而驟登高位,蒙陛下天恩,委以五軍都督府大都督之重職!然臣德薄才鮮,心性未定,恃功而驕,狂傲無狀!以致鑄此彌天大錯!臣......悔之晚矣!”
最后,賈玌雙手將御賜寶劍再次托高,斬釘截鐵:
“臣犯此不赦之罪,萬死難辭其咎!懇請陛下褫奪臣五軍都督府大都督之職,收回一切封賞!臣愿領國法,以正朝綱!以儆效尤!”
頓了一頓,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疲憊與懇切:
“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陛下寬宥。唯愿陛下念在臣昔日微末寸功,許臣卸甲歸田,侍奉病榻老母,了此殘生。則臣......雖死無憾!”
話音落下,大殿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賈玌單膝跪在血泊旁,高舉御劍的身影!
丹陛之上!
聽得賈玌如此說的慶帝臉上的錯愕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憤怒!
他明白了——自己最是鐘愛的臣子......在害怕...害怕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這是——不信君父!
“天戈——!”慶帝憤怒大喊,“你在干什么......!?”